夜里的风停了,陶罐搁在桌上,针尖朝上。
叶清欢起身吹灭灯,没回房。她走到院中石台边,把罐子轻轻转了个方向,让裂纹背光。刚才那一震不是错的,也不是巧合。她站了一会儿,听见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已过。
她抬手拍了三下掌,节奏不快不慢。
小安子从墙角暗处走出来,手里拎着个布包。“回来了?”他低声问。
“嗯。”她点头,“你去盯东宫的事,我这边有新活。”
小安子收起笑模样,等她往下说。
“最近进京的药材商查了吗?”
“查了,十二家带西域标记的都登记过,没发现异常。”
“老周那边呢?”
“昨天下午有人冒充药铺伙计去取货,被他认出来赶走了。那人走时往巷口吐了口痰,我让人挖了地上的土,还没化验。”
叶清欢皱眉。“甘草这批货是你亲自送来的?”
“是我跟两个徒弟一块搬的,入库单也在。”
她转身进了药库,掀开最里侧的麻袋,抓了一把药材凑近鼻尖。气味淡,但尾调有点涩,不像正常晒干的味道。
“这批甘草放三天了,没人动过?”她问。
“封条完好,每日巡检都有记录。”
她把药倒回去,拍净手。“通知影卫首领,半个时辰后学堂后堂见。别走正门,走西墙狗洞。”
小安子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下。“太子那边……要不要报?”
“他要是想说,自然会来。”
半个时辰后,影卫首领从墙外翻进来,落地没出声。他摘下面巾,脸上沾着灰。
“你说有事。”他声音压得低。
叶清欢递过去一张纸,是明日义诊的流程表。“看第三项,施药组轮值名单,有没有问题?”
影卫首领扫了一眼。“这两人不是我们的人。”
“对。是太医院临时派来的,说是协助防疫。”
“他们查过了吗?”
“表面干净。但我刚闻了新到的甘草,味不对。我没敢让系统验,怕触发不了。”
影卫首领抬头。“你是说……还没人中毒?”
“是。毒可能还没放,但在准备。”
影卫首领沉默几秒。“你要我做什么?”
“不抓人,只盯。尤其是药膳棚那边,所有进出的人都记脸。谁碰过茶桶、饭筐、药炉,全部标号跟踪。”
“要是他们不动手?”
“那就等。我宁可白防一场,也不能让百姓出事。”
影卫首领点头,把纸折好塞进怀里。“东宫那边已经换防,萧景琰让我告诉你,他会调两队暗哨进南街,装成卖糖葫芦和修鞋的。”
叶清欢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袖子,摸了摸药罐。罐身温的,但不烫。
“让他别太显眼。”她说,“这些人能藏三年,一定很小心。我们现在做的每一步,他们都可能看着。”
影卫首领走后,她坐在后堂灯下,翻开登记簿。笔尖顿了顿,写下一行字:“四月十七,甘草异样,疑涉癫蛊类毒物,启动预案一级。”
她合上本子,把灯芯挑小。
天快亮时,小安子回来了。他衣服换了,脸上抹了灰,像刚扫完街。
“查到了。”他坐下来喘气,“那个冒充伙计的人,前晚住进北市客栈,今早退房。店老板说他行李不多,但有个铜壶不让别人碰。我撬了床板,底下压着张纸条,写着‘子时三刻,火起于西’。”
叶清欢盯着桌面。“这不是明着告诉我们时间地点,是故意露破绽。”
“我也觉得不对。所以没动那张纸,原样盖回去。现在有人守在客栈对面茶楼,看他会不会回来。”
她点头。“做得对。你现在去睡两小时,中午前必须醒。义诊那天,你贴身跟着我,别离超过五步。”
小安子答应一声,起身要走,又回头。“你说他们真敢在学堂动手?这儿可是万人注目的地方。”
“正因为万人注目,才敢。”她说,“乱越大,越没人看得清谁在背后点火。”
小安子没再说话,走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群学生开始搭棚子。义诊定在午时开,场地设在学堂前广场。红绸挂好了,桌椅排齐,药箱一列列打开晾晒。
叶清欢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密室。
她从柜底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十根银针,每根都刻了名字。她拿起最新那根,刻着“安”字,是小安子的编号。她把它放进另一个皮囊,系紧。
下午,她召集六名骨干弟子,在后院演练穴位封禁手法。谁负责按压内关,谁掐人中,谁控制四肢,全按实战编组。
练到第三遍,林二牛突然停下。“师父,”他问,“是不是要出事?”
她看着他。“你觉得呢?”
“这几天影卫多了三倍,小安子走路都贴着墙根。还有,您让我们准备的镇静散,比平时多配了二十倍量。”
她没否认。“你们只要记住一点:不管发生什么,先护住病人,再护住自己。我不需要英雄,只需要活着的人。”
林二牛低头。“我们明白了。”
傍晚,萧景琰来了。他没穿官服,一身青衣,药杵拄在地上,像是路过歇脚。
她在院门口迎他。
“东西给你的人了。”他说。
“看到了。”
“你也别太绷着。”他声音低了些,“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但我们得确认他们先动手,才能名正言顺清场。”
她点头。“我懂。你也不用替我挡事。”
“我不是挡事。”他看着她,“我是不想你一个人扛。”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停在誓碑前。石碑上的名字被夕阳照着,有些发亮。
“明天我会在城南露个面。”他说,“让他们以为我不在京里。”
“那你留个影子就行。”
他笑了笑,转身要走,又停下。“你要是看见哪个卖花的老头蹲太久,别理他。那是我的人。”
她嗯了一声。
他走了。
夜里下起了小雨,不大,打在瓦片上沙沙响。
她坐在灯下,重新看了一遍明日排班表。手指划到“药茶供应”那一栏,停住。
她把纸翻过来,在背面写了个“查”字,圈起来。
然后她起身,走到院中,把药罐拿出来放在石桌上。
罐子安静,裂纹干着,但指尖触上去,能感觉到一丝余温。
她没说话,只是站着。
远处,一条窄巷深处,几盏油灯亮着。五个黑衣人围坐在一张矮桌旁,脸被帽兜遮住。
中间那人开口,声音沙哑。“惠民医馆明日大办义诊,人最多的时候在未时。”
旁边一人点头。“我已经安排人混进去,负责分药茶。”
“毒什么时候下?”
“就在开棚前一刻。粉末无色无味,遇热即散。”
“出了事怎么办?”
“乱一起,我们就撤。到时候满城都是疯人,没人顾得上查我们。”
坐在最角落的人忽然说话。“云清欢和太子呢?他们不会没准备吧?”
中间那人冷笑。“他们越是准备,越容易漏破绽。我就是要他们防,防到筋疲力尽,然后在他们以为安全的地方,点一把火。”
其他人笑了。
一人举起酒杯。“敬新世将至。”
杯沿碰在一起,发出清脆一响。
叶清欢在院子里抬起头。
她听见了一声轻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碰杯声。
她低头看药罐,罐口朝上,雨水顺着边缘滑下去,滴在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