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院门吹得晃了一下，陶罐里的银针轻轻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
叶清欢没动。她盯着那口罐子，指尖还贴在裂纹上。刚才那一震不是错觉，也不是旧伤发作。它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从里面往外顶。
她转身走出院子，脚步不急，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到了外廊，她抬手叫来小安子。他正靠在柱子边打盹，听见动静立刻站直。
“去东宫门口守着。”她说，“今晚太子若出宫，你马上回来告诉我。”
小安子点头就要走，又顿住：“只看着？不说话？”
“只看着。”她收回手，“别惊动任何人。”
小安子走了。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天。云还没散，风里带着潮气，吹在脸上有点凉。
她回房换了身深色衣裳，袖口绣着一圈素边。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本册子，纸页发黄，是三年前北川村的病案残页。她翻到中间，用朱笔圈出一行字：“耳后现符形红斑，服符水后神志更昏。”
她把这页纸抄了一遍，字迹工整，不加批注。抄完后叠好，装进一个灰布信封。
半夜时分，她亲自走到东宫侧门。那里有个药童交接箱，平时用来传递药材单子。她把信封塞进去，在外面压了块小石头，防止被风吹走。
信封上什么都没写，只在背面画了个符号——三圆成品字，背在人形之后。
那是她在王氏人偶背上见过的图腾。也是昨夜望气术从残页中看到的印记。
她做完这些就回去了。路上没回头，也没加快脚步。
三更刚过，小安子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张折纸，递给她时掌心有汗。
纸上只有几行字：
“东岭已有三人昏厥，症状与北川相同。影卫已入村查访，暂未惊动地方官。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末尾没有署名，但盖着一枚印痕——药杵压下的凹印，边缘微微翘起，是萧景琰惯用的方式。
她把纸条放在灯下看了很久，然后吹灭蜡烛。
第二天清晨，她召集学堂核心弟子进了密室。十个人，都是最早跟着她学医的学生。
“从今天起，加两门课。”她说，“一门辨疫症，一门识毒理。每周轮值夜巡，演练隔离流程。”
有人问：“是不是又要出事了？”
她摇头：“不是又要出事，是有些事一直没停。我们能做的，就是准备好。”
会议结束后，她单独留下林二牛和吴招娣，交代他们带人整理药库，把防瘟散、解毒丸的库存翻倍备足。
下午，她把祖传的药方册交给小安子。
“你认得老周。”她说，“也知道怎么找药王谷的人。把这个送去他们手上。”
小安子接过书，手指摩挲着封皮：“要我说什么吗？”
“就说一句话。”她看着他，“惠民医馆愿联八方，共护苍生。”
小安子点头，换上粗布衣服，背起药篓就走了。
傍晚下起了雨。不大，细细密密地落，打湿了屋檐和青石路。
她坐在誓碑前的小凳上，陶罐放在膝头。罐子里现在有十一根针，第十根是昨晚放的，刻着“清”字。新针落进去的时候，罐身又震了一下。
这次她没惊讶。
她知道它为什么震。
夜里快到子时，雨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院子一片银白。
她还在原地坐着，手搭在罐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轻，踩在湿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她没抬头。
那人走到她身边，站定。穿着常服，没披外袍，手里拄着药杵。
是萧景琰。
他没说话，只是站着。她也没动。
过了很久，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伸到她面前。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沾了点罐口的灰。她轻轻擦了下袖子，把手放了进去。
他的手很稳，温度适中。握住她的那一刻，没有用力，也没有松开。
“无论风雨，”他说，“我与你同行。”
她看着前方的誓碑，上面刻着学生们自己写的名字。有些歪斜，有些用力过猛划破了石面。
“医道无疆，”她说，“我与你共赴。”
两人站着，没再说话。月光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影子拉得很长，横过地面，一直延伸到陶罐旁边。
罐口微微泛光，像是里面有东西在动。
她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指尖触到发间的银簪。簪头冰凉，她轻轻按了按，确认它还在。
萧景琰的药杵尖端点在地上，泥土松软，戳出一个小坑。
远处传来一声铜铃响，是小安子在廊下翻身坐起的声音。
她忽然说：“他们不会再用符水骗人了。”
他嗯了一声：“这次我们早一步。”
“也不一定是我们早。”她低声说，“可能是他们等不及了。”
他转头看她。
她看着陶罐，眼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沉下去的清醒。
“三年前封掉病案的是太医院院正。”她说，“可批准封档的，是当时掌管监察司的礼部尚书。”
那人如今已经致仕，住在城南老宅。
“你说他会突然发病吗？”她问。
萧景琰没回答。
风又起来了，吹动檐角的铃铛。陶罐里的针轻轻一撞，发出短促的一声。
她的手还在他掌心里，没有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