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还躺在地上，她没去捡。
叶清欢坐在桌前，把登记簿最后一页写完。墨迹干透后，她合上本子，吹灭了灯。窗外天色微亮，新的一天已经来了。
她换下旧衣，宫人送来的华服摆在床上，绣的是九针绕鼎图，金线压边，庄重又不张扬。她穿上后照了下铜镜，发间只别了那根听诊器银簪，其余首饰都没戴。
小安子在外头等她，看见她出来时愣了一下，“先生今天……不一样了。”
“没什么不一样。”她说，“只是换了个地方做事。”
医道大典在午时举行，地点设在医道学堂门前广场。皇帝亲临，百官列席，连平日不出门的老太医们都来了。红毯从大门铺到高台，两侧站满学子，人人手持银针包，肃立无声。
皇帝坐在主位上，宣读诏书。声音传开，全场安静。
“叶清欢，平疫于危难，破邪于民间，建学授徒，育才无数。今特赐‘医道宗师’之名，天下医者共尊，永载史册。”
话音落，百官起身，齐齐向她行礼。
这不是跪拜，也不是臣见君的礼节，而是弟子见师长的一礼。他们弯腰低头，动作整齐，口中齐声道：“医道共尊，请受我等一礼。”
叶清欢站在台上，没有动。
她看着眼前这些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年轻官员。他们不是因为皇命才低头，是真心认可医者的分量。
她抬手回了一礼，说：“医者无贵贱，所贵者，不过一念不弃。”
台下静了片刻，随后响起掌声，由稀疏到密集，最后汇成一片。
仪式结束后，两名学生抬着一块匾走上台。红绸盖着，沉甸甸的。
“这是老郎中写的。”其中一人说，“他连夜动笔，写了七遍才定稿。”
叶清欢接过红绸一角，没有马上揭开。她转身面向台下，面对那些年轻的面孔，说：“这块匾不挂在我头上，它属于每一个愿意走下去的人。”
她请出十名首批毕业生，林二牛也在其中。十人站成一排，共同扶住匾额。
她拉动红绸，铜环撞在木柱上，发出一声响。
阳光正好照下来，“惠民医馆”四个大字金光闪闪。
人群沸腾了。
有人喊她的名字，有人举起银针包挥舞，还有孩子踮脚张望。学堂门口的横幅被风吹起，上面写着：“医者行处，即是安康。”
她退后一步，让开中心位置。
这时，老郎中走上台，手里捧着那只陶罐。灰扑扑的，没上釉，和当初收银针时一样。
“该他们了。”他说。
叶清欢点头，从发间取下听诊器银簪，轻轻放进罐中。银簪落下，碰出一声轻响。
林二牛上前一步，站到誓台前。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朗声念道：
“吾以赤心持针，不问贵贱！”
百名学子齐声跟上。
“吾以明目辨症，不信虚妄！”
“吾以双腿行野，不避风雨！”
“吾以双手救人，至死方休！”
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稳。风卷起他们的衣角，有人眼角泛红，有人握紧拳头，没人笑，也没人退缩。
叶清欢站在后排，听着这些声音，手指慢慢抚过袖中的药罐。
罐身温热。
这温度她熟悉。七日前，当第一批学生把银针放进陶罐时，它也是这样暖的。那时是一点念气，现在是千百份感激、信任、希望堆出来的热。
她没说话，只是站着。
太子萧景琰一直坐在百官前列，从头到尾没离开。他穿着鸦青色锦袍，腰间玉带挂着药杵，神情平静，看不出情绪。
直到宣誓结束，人群开始散去，他才起身走过来。
“你做到了。”他说。
她看他一眼，“我们做到了。”
他顿了下，又说：“东岭的事，我已派人查。”
她没接话。
他知道她在等什么，继续说：“目前只知道有人发热昏迷，还没确认病因。但据回报，村中又出现了画符驱病的迹象。”
她眉头微动。
他看着她，“你要去吗？”
她转头看向学堂大门。匾额上的金字还在反光，几个学生正围着拍照，笑声传来。
过了几秒，她说：“让他们再练两天。”
他点头，“好。”
他转身要走，她忽然叫住他。
“萧景琰。”
他回头。
她手里握着药罐，指尖贴在罐底一处细微裂纹上。那是上次回溯记忆时留下的，一直没修复。
“这次如果还是傀儡术，”她说，“我就用针把他们的魂一个个拽回来。”
他看着她，没笑，也没皱眉，只说：“我给你调影卫。”
她摇头，“不用。这次我想让孩子们上。”
他静了两秒，“你确定？”
“他们昨天能背出三百种毒草配伍禁忌，”她说，“也能站在病人面前不手抖。”
他终于点了头，“好。我去安排。”
他走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
远处，小安子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先生！北山村来信，说又有三个村子想建分馆，问我们要不要派学生过去！”
她接过信，看了眼内容，递回去，“告诉他们，下一批学员结业后就出发。”
“那东岭呢？”小安子问。
她抬头看了看天。
太阳还在头顶，光落在她脸上，暖的。
“先办完这一茬。”她说，“然后再走下一步。”
小安子应了声是，转身跑了。
她独自站在台阶上，风吹起她的衣袖，药罐贴着皮肤，热度没散。
学堂里传来读书声，是新一批学生在背《实录帖》。一个稚嫩的声音格外清楚：
“三月十七，治发热小儿，施针三次，退热。家属赠鸡蛋一双，拒收。留言：大夫辛苦。”
她听着，嘴角动了一下。
然后她伸手摸了摸胸前的药罐。
罐子突然震了一下。
很轻，像心跳漏了一拍。
她低头，手指沿着罐口滑过，停在底部那道裂纹上。
裂纹边缘有一点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