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卷着药圃边的碎草,吹过操场。叶清欢站在讲台前,手里捏着一张纸。纸是小安子刚送来的,边角有些发皱,像是赶路时攥在手里太久。
他喘着气说:“西州那边又有人发热,不是普通的风寒。南镇三个郎中看了都说不对劲,开方没用。”
叶清欢没抬头,只把纸翻了个面。上面还记着几处地名,旁边画了圈,是之前学堂第一批要派学生去的地方。她手指在“北山”两个字上停了一下。
“还有呢?”她问。
小安子压低声音:“听说北山庙里来了人,自称能治百病。不喝药,不扎针,就画符念咒。有人信了,不去看病,结果拖到咳血才来找我们的人。”
叶清欢把纸折好,塞进袖袋。她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药篓,往药圃走。
今天轮到新一批学生辨药。他们蹲在田埂上,照着图册找药材。有人指着一株叶子锯齿状的植物问:“这是不是止血草?”
“不是。”她走过去,“这是野芹,吃了会头晕。旁边的才是止血草,叶子背面有绒毛。”
学生赶紧缩手。旁边几个人也凑过来,盯着那两株植物看。
“上次有个孩子误食毒芹,差点没救回来。”她说,“你们以后行医,错认一味药,可能就是一条命。”
没人说话。有几个学生低头翻本子,把刚才的特征记下来。
中午过后,一个村民抱着篮子走进来。篮子里是几个鸡蛋,还有一小捆青菜。
“大夫,谢谢您昨天救了我家娃。”他把篮子放在教室门口,“听说您这儿管饭,这点东西不算啥。”
叶清欢点头道谢。正要回身,那人又说:“不过……我今早路过北山庙,看见好些人排队。说是来了个‘活命先生’,治病不用药,画道符就行。”
她转过头:“你信吗?”
村民搓着手:“我不信这个,可村里老人说,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人,真治好过瘫子。”
“那你知道去年谁治好了瘫子?”她问。
“是……是您这儿派去的学生。”
“那就记住。”她说,“符不会走路,药才会救人。”
那人点点头,走了。
傍晚时分,萧景琰的人到了。是个穿灰衣的男子,从马背上下来,脚步很稳。他递上一封信,没有多话,转身就走。
信纸上只有几行字:
江湖出现“活命宗”,以符咒代医术,蛊惑百姓。
宣称献祭活血可起死回生。
已有三村信之,拒用汤药。
注意动向。
叶清欢看完,把信纸凑近油灯。火苗跳了一下,纸页卷曲变黑。她把灰烬拍进土里。
小安子站在旁边,低声问:“要不要派人去查?”
“已经有人查了。”她说,“你明天一早就出发,去惠民医馆,把最近三个月各地报上来的类似消息都收一遍。哪个村开始信符,哪个郎中断药,全都记下来。”
小安子应了声,没动。
“还有事?”
“您是不是觉得……和上次一样?”
她看着远处药圃的木牌,上面写着“断肠草,剧毒,禁采”。
“上次是傀儡术,靠毒控人。”她说,“这次是乱人心。让人不信药,不信针,只信一张符。”
“比上次狠。”小安子说。
“也更难防。”
她转身走进教室,点燃油灯。桌上摊着几张纸,是学生们交上来的辨药记录。她一张张翻过去,看到一份写得特别细的,连根须颜色都标了。
名字是林二牛。
她记得这人,第一天下地除草时笨手笨脚,被藤蔓绊倒两次。现在他的字迹工整,图也画得像。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几个学生路过。一个说:“听说北山那边死了人,就是不肯吃药,光靠符水灌着。”
另一个问:“真的假的?”
“不知道,可咱们老师昨天脸色不好。”
声音渐渐远了。
她坐了很久,直到灯芯噼啪响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她把所有学生集合在操场上。
“本周考核照常。”她说,“每个人独立完成问诊、开方、施针。我会在旁边看,但不会开口。”
底下有人咽了口唾沫。
“我知道你们怕出错。”她继续说,“可外面已经有人不出错了——他们直接不治。信一张符,喝一碗水,等着‘神迹’。”
学生们都抬起了头。
“我们建这个学堂,不是为了当什么名医。”她说,“是为了让每个村子都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我能治’。”
“而不是等死。”
没人说话。有几个学生握紧了拳头。
“从今天起,加一门课。”她说,“每周一次,讲真实病例。哪个村因误诊死了人,哪个郎中因怕事不敢开方,全都要讲。”
“我们要教的不只是医术。”
“是胆子。”
散会后,她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听诊器银簪,她拿起来看了看,插回头上。
小安子进来,背上了包袱。
“我走了。”他说。
她点头:“路上小心。”
门关上后,她翻开登记簿。上面记着即将派出去的十名学生名单。她用笔在“北山”对应的那一栏画了个圈。
傍晚她去巡视宿舍。灯还亮着。一个学生趴在桌上练针法,手指绑着细线,对着蜡烛影子调角度。另一个躺在床上,嘴里念着药性歌诀。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进去。
回到房间,她从袖子里取出药罐。罐身还是温的,不像前两天那样发烫。她轻轻摸了一下,里面像是有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内壁。
她没打开。
半夜时,窗外传来扑棱声。一只鸟撞在窗纸上,掉了下去。
她起身推开窗。月光照在操场上,药圃静悄悄的。
远处村子里,有几点灯火还没灭。
她关上窗,坐下,把教案翻到下一页。
笔尖蘸了墨,停在纸上。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又没了。
她写下第一行字:
“第一课,教洗手。”
第二行:
“第二课,教认三种草——止血的,致命的,长得像的。”
笔尖顿了顿。
第三行:
“告诉他们,医生治不了信邪的人。”
她停下笔,抬头看向窗外。
东边的山影还黑着,天没亮。
桌上的药罐忽然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