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轮子压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叶清欢靠在车厢壁上,闭了会儿眼。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可脑子一直转着。
她摸了摸袖子里的路线图,边角已经磨得起毛。第一站是槐树巷,昆仑别院在这城里有个落脚点。
车停了。她掀帘下车,天已大亮。槐树巷口挂着几串干草药,风吹得轻轻晃。她走到一户矮门前,门上贴着一张黄纸,写着“采药人歇脚处,闲人免进”。
她敲了三下。
里面没人应。等了一阵,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脸,是个中年男人,眉头皱着。
“你找谁?”
“我想见昆仑别院的人。”她说,“有急事。”
对方摇头,“我们不管宫里的事。你走吧。”
门要关上。她伸手抵住。
“我不是为朝廷来的。我是医者。”她从包袱里拿出拓片,贴在门板上,“你看这个符文,是不是很像《古脉考》里提过的‘摄魂引’?”
那人目光一顿,凑近看了两眼。
“哪来的?”
“废殿铁笼边上拓的。笼子里关着东西,能让人失神,听它指挥。”她又取出一块铜片,“这是用银簪录下的声音震动,你拿去给懂的人听,就知道这不是骗人。”
男人没接,盯着她看。
“你说京城要出事?”
“不是要出事,是已经在出事。”她说,“你们每年派人来采药,要是哪天他们冲进你们山门,说你们私藏禁方,你们怎么辩?等那时候再管,就晚了。”
他沉默一会儿,把门拉开些。
“你等一下。”
门关上了。她在外面站了半炷香时间,门再开时,递出一块青玉牌。
“拿这个去找城外三十里处的采药人,他们会传话回主峰。但我不能保证有人会理你。”
她接过玉牌,道谢。转身走了几步,听见身后门缝里传来一句:“小心南边来的信使,最近几个都没到地头。”
她没回头,把手里的玉牌攥紧。
去南岭医隐社要绕山路。她雇了匹瘦马,白天赶路,晚上睡在驿站角落。第三天傍晚,远远看见一片竹林围屋,门口站着两个穿灰布衫的年轻人。
她上前说明来意。两人对视一眼,摇头。
“师门有令,不接待涉政之人。你请回吧。”
“我不谈政。”她说,“我是来求援的。那傀儡用的是‘牵魄术’,和你们《迷心录》里的禁法同源。你们不救别人,也得防自己门人中招。”
“你有什么证据?”
她正要掏拓片,忽然听见竹林那边传来喊声。一个年轻弟子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嘴里发出怪叫,眼睛翻白。
周围人围上去,没人敢碰。
叶清欢挤进去,蹲下查看。那人呼吸紊乱,经脉跳动错位,像是被什么声音震坏了神识。
她抽出三根银针,扎进颈侧与手腕。手指按在药罐上,一缕念气缓缓渗入。药罐微温,她感觉到这人七日内的记忆片段——深夜练功、听到低吼、突然失控。
果然是被影响过的。
针落下不到十息,地上的人喘了口气,眼神慢慢清明。
“我……我怎么了?”
众人愣住。有人小声说:“刚才他疯了一样,撞破了三面墙。”
叶清欢收针,站起来。
“他中了音毒。不是第一次发作,之前就有征兆。你们若不信,可以查他这几日的起居记录。”
一个老者从屋里走出来,上下打量她。
“你是怎么治好的?”
“用针稳住心神,再借一点气息把他拉回来。”她说,“我不是神仙,只能救已经发病的。如果那东西真在城里放一次吼,你们这里一半人都可能倒下。”
老者不说话了。旁边有弟子低声议论。
“她刚才用的针法……有点像‘渡魂十三刺’。”
“不可能,那本书早就烧了。”
老者摆手,止住声音。
“你可以留下三天。交流医术。别的事,以后再说。”
她点头,“够了。”
当晚她住在偏屋。刚躺下,窗外有人影闪过。她立刻坐起,抓起银簪。
片刻后,一只鸽子从窗台掠过,翅膀扑棱一声。她松了口气,正要躺下,远处树林里“嗖”地飞出一支黑羽箭,正中鸽腹。
鸽子摔进草丛,不动了。
她冲出去捡起来,发现鸽腿上的小筒还在。打开一看,是她写给南岭的联络信。
有人在截她的消息。
她把鸽子埋了,连夜写了另一封信,用的是老周教的药商暗语——“雪莲三两,需配红藤”,意思是“紧急联络,改走西线”。托一个送炭的老人带去城东药铺。
做完这些,她坐在门槛上,看着月亮。
明天就得走。药王谷最远,也最难进。
两天后,她收到老周的回信。信是藏在干茶叶包里送来的。打开一看,只有几句话:
“药王谷近月闭门谢客。谷主身边新来了个执事,姓柳,常往太医院跑。你带的铜牌别轻易亮。”
她看完,把信烧了。
太子给的那块铜牌还在怀里。那是先帝留下的信物,三十年没人用过。现在看来,不能直接拿出去。
她决定绕道西南小径进谷。那边荒,但耳目少。换了一身粗布衣,扮成求医的村妇。
山路难走。走到第五天,脚底磨出血泡。她在溪边洗了把脸,抬头看见前方山腰上有一道石门,上面刻着“药王谷”三个字。
门口有两个守卫,穿着灰袍,手里拿着药锄。
她走过去,从包袱里拿出一张药方,声音放低。
“听说谷里有位大夫能治癔症。我家弟弟听了怪声之后就变了个人,求您通融一下。”
守卫接过药方看了看,又打量她。
“最近不接外客。”
“我知道规矩。”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是自己配的安神散,“这是我一点心意,只求能见一位医师。”
守卫闻了闻那药粉,脸色稍缓。
“你在这等着。”
她站在门外,风吹得衣服贴在背上。太阳慢慢西斜。
她摸了摸腰间的药罐。这几天它一直温着,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终于,门开了条缝。一个年轻弟子走出来,看着她。
“长老说,让你进来住一晚。明早问诊。”
她松了口气。
跟着弟子往里走,穿过一条长廊。两边墙上画着人体经络图,有些图被人用墨涂掉了几处穴位。
她记下了位置。
夜里她睡在客房,没脱衣服。药罐忽然烫了一下。
她坐起来,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经过,停在窗下。
一个压低的声音说:“她带来的药方,是假的。”
另一个声音回答:“知道。但她身上的味不对劲,不是普通村妇。盯紧点。”
脚步声走远了。
她靠在墙边,没出声。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去诊堂。一个白发老头坐在案后,手里拿着她昨天交的药方。
“你说你弟弟中了邪音?”
“是。”她说,“症状和我在京城见过的一样。”
老头放下纸,抬头看她。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种病,光靠药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