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欢推开门的时候,萧景琰正站在桌边。油灯的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另一侧陷在暗里。桌上摊着那张她送来的纸,边缘已经被手指反复压过,起了毛。
他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她。
她走到桌前,把斗篷解下来搭在椅背上。手有点抖,但她没去藏。他知道她刚从废殿回来,也知道她没时间休息。
“你写的,我都看了。”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传信时低,“三具傀儡,百步摄魂,冷宫井底有名单。”
她点头。
“不是三具。”她说,“文件写三具,是他们自己都还没完全掌控。我看见的那个,力气能掰弯铁栏,耳朵会转,还会笑。它认得人。”
萧景琰的手指在纸上划了一下,停在“换天子”三个字上。
“你说青袍御医有问题。”
“这两天进出东宫的两个太医,都穿青色官服。”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布条,“这是我蹭到的衣角,染料颜色偏灰,不像太医院统发的新料。”
他接过布条看了看,没再问。
屋里静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两声梆子响,已经是二更末了。他吹灭了边上一盏灯,只留桌前这一盏。
门开了,两个老臣进来。一个花白胡子,走路慢,另一个背有点驼,手里拄着根拐杖。两人都是三朝元老,话不多,但一直跟太子走得近。
他们坐下后,萧景琰把文件递过去。
老臣看完,胡子那个先开口:“这要是传出去,说宫里养着能控制人心的怪物,百姓要乱。”
“可要是不处理,等它真动起来,乱得更厉害。”驼背的老臣接话,“禁军现在还能调多少?”
“三分之一可信。”萧景琰说,“影卫能用,但人数不够。而且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藏在哪一层。”
“那就不能只靠朝廷。”花白胡子说,“得找外力。”
屋里又安静了。
叶清欢一直站着,听到这句话才往前半步。
“江湖上有几派懂这类邪术。”她说,“药王谷专攻毒蛊与禁方,昆仑别院研究古脉异症,南岭医隐社擅长破幻疗神。之前我救过的几个弟子,都出自这些地方。”
“请他们进京?”驼背老臣皱眉,“这些人不受管束,万一借机生事怎么办?”
“他们不是来当差的。”叶清欢说,“是来救人。如果京城沦陷,他们山门也守不住。这不是招安,是联手。”
老头没再反驳,只是叹了口气。
萧景琰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在太医院、兵部、钦天监几个点各按了一下。
“他们选的地方都很准。”他说,“一个是命脉,一个是武权,一个是天象。下一步,肯定还要动更大的棋。”
“所以不能等。”叶清欢说,“必须抢在他们启用第二具傀儡前,把背后的人揪出来。而要做到这点,单靠查内鬼没用。我们需要能识破邪术的眼睛,能破解禁咒的手。”
花白胡子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做?”
“我去联系。”她说,“我不代表朝廷,我以医者的身份去。他们信的是救人的道理,不是官印。”
萧景琰抬头看她:“你一个人跑?”
“带影卫不行。”她说,“你们一出现,人家就以为是逼他们站队。我要轻装走,见谁都说实话——宫里有东西能让人变成空壳,下一个可能就是他们的徒弟、师弟、亲人。”
屋里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驼背老臣开口:“药王谷那边,我有个旧交,可以写封信。”
花白胡子也点头:“昆仑别院虽避世,但每年都会派人来京采药。我知道他们在城西有个落脚点。”
萧景琰走到柜子前,拿出一块铜牌放在桌上。牌子很旧,边缘磨得发亮。
“这是先帝给药王谷的信物,三十年没人用过。”他说,“你带着它,见谷主时递上去。另外,我会让老周准备一份通行文书,盖东宫印,路上关卡不会拦你。”
叶清欢走过去,把铜牌拿起来看了看,收进怀里。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
“天亮就动身。”她说,“先去城西找昆仑的人,再去南岭。药王谷路远,得半个月才能到。”
“路上小心。”他说,“别硬闯,有危险就退。消息随时往回传。”
她点头。
花白胡子咳嗽两声:“你打算怎么开口?人家凭什么信你?”
“我把废殿拍下的符文拓片带上了。”她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卷,“还有傀儡吼叫时录的一段声纹,用银簪震动记下来的。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幻术,也不是疯病。”
驼背老臣点点头:“有凭有据,比空口说强。”
萧景琰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外面天还是黑的,风有点大。
“你觉得他们图什么?”他突然问。
“不只是夺权。”她说,“你看那份计划书,写的是‘启傀三具’,不是‘刺杀某人’。他们是想让整个京城慢慢变样,让人不知不觉听命于他们。到最后,皇帝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所有人都已经不是自己。”
屋里一下子沉了下来。
花白胡子喃喃道:“这比造反还狠。”
“所以不能拖。”叶清欢说,“我已经列了个名单,七个必须联络的门派。只要其中有三个愿意出手,我们就有机会在他们发动前打断链条。”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纸,铺在桌上。
“这是路线。”她指着几个点,“第一站昆仑别院,两天路程;第二站南岭医隐社,五天;第三站药王谷,最远,但也最关键。他们手里有《禁方残卷》,里面提过‘牵魄术’。”
萧景琰看着那张纸,手指在药王谷的位置停了停。
“你一个人跑这么多地方。”
“我不是一个人。”她说,“我是第一个去敲门的人。只要门开了,后面的人自然会跟上来。”
两个老臣对视一眼,都没再反对。
萧景琰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枚玉符,通体墨黑,正面刻着一只展翅的鸟。
“这是影卫最高级别的联络符。”他说,“遇到生死关头,捏碎它,最近的影卫会赶去。不要犹豫,也不要怕惊动别人。”
她接过玉符,放进贴身的小袋里。
“我不会轻易用。”
“我知道。”他说,“但你要活着回来。”
她没应这句话,只是低头整理包袱。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侍从送来了热水和干净衣服。她简单洗了把脸,换了件不起眼的青布衫,把银簪重新别好。
天快亮了。
她坐在桌边,闭眼歇了会儿。眼睛很酸,脑子却清醒。
萧景琰一直站在地图前,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说那傀儡笑了?”
她睁开眼。
“嗯。我留下记号的时候,它嘴角往上扯了一下。不是抽搐,是冲我笑。”
他盯着地图上的废殿位置,手指慢慢握紧。
“它知道有人来了。”
“它知道。”她说,“而且它等着。”
屋外传来鸡叫声,天边微微发白。
她站起来,背上包袱。
“我走了。”
萧景琰没拦她,也没再说什么。
她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框,顿了一下。
“名单的事,尽快查。”她说,“如果能在各大门派响应前找到证据,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动手。”
他点头。
她拉开门,走出去。
晨风吹起她的衣角,巷子口停着一辆普通的骡车,车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那是老周安排的人。
她上了车,车轮开始滚动。
坐在车厢里,她从怀里掏出那张路线图,又看了一遍。
笔迹是她自己写的,很稳。
第一站,城西槐树巷,昆仑别院联络点。
她把图纸折好,塞进袖中。
车子驶过一条石板路,颠了一下。
她伸手扶住车壁,指尖碰到一处刻痕。
有人以前在这车上写过字,被刮掉了,但凹痕还在。
她没细看,只是放下手。
车子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