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欢的手指还按在油布包上，那几行新出现的字迹像针一样扎进她眼里。她没抬头看傀儡，也没再碰铁笼。她把油布包重新裹好，蜡封压紧，塞进贴身暗袋。动作很快，但稳。
她转身就走。
脚步放轻，贴着墙根往回挪。来时的路不能走，门那边已经有动静了。她听见屋檐上传来轻微踩瓦的声音，不是一个人，是几个。有人在上面巡，脚步错落有致，明显是训练过的。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银针，插在墙上划了一道。这是记号，以后还能找回来。
走廊塌了一半，她弯腰钻过去，脚踩在碎砖上一点声音都不敢出。夜光石收起来了，太显眼。她靠记忆走，拐角处蹲下，等头顶的脚步声过了才继续往前。
药罐还在发烫，热度贴着她的腰侧，像一块烧红的石头。她知道这感觉——危险还没过，而且越来越近。
她摸到排水渠的入口，是老周之前告诉她的暗道，通向旧马厩后巷。铁盖锈住了，她用铜撬顶开一条缝，人挤进去的时候肩膀蹭到了铁刺，衣服撕了一道口子。
里面很窄，只能爬行。她手脚并用往前挪，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她没回头，只加快速度。
爬出通风口的时候，外面已经换了岗。巡逻队多了两拨，还牵着狗。她伏在草堆后面，从药罐里抖出一点粉末洒在地上。狗鼻子抽了抽，突然偏头去闻另一边，领人往反方向走了。
她松了口气，站起来顺着墙根跑。医馆后门有道小窗，她翻进去，关上插销，整个人靠在墙上喘气。
包袱还在，她打开检查一遍，东西都齐。她从床底拖出一个木匣，打开机关，把油布包放进去锁好。然后提笔写信，写得很急，字也潦草。
“废殿所见，非幻非梦。傀已成，三具未齐，百步摄魂，太极将倾。”
她把信折好，放进另一个小匣子，用火漆封上。这个匣子有机关，打开要三步暗扣，外人拆不开。
她敲了三下墙。隔壁药柜后面传出一声轻响，接着墙缝里伸出一只手，接走了匣子。这是和太子定好的传信方式，不用露面，也不用说话。
她坐在灯下等。
大概一炷香后，窗外飞进来一片叶子，上面沾着灰。她认得这是东宫后院的槐叶。叶子背面写着两个字：速来。
她起身换衣服，披上斗篷，把银簪别紧。出门前看了眼药罐，热度降了一些，但没凉。
她从后巷绕到宫墙，这次走的是南边的小门。守门的是个熟面孔，以前她救过他娘的病。那人看见她，低头咳嗽两声，侧身让开一步。
她进了宫，直奔东宫偏殿。
太子已经在等了。屋里没点大灯，只有一盏油灯放在桌上。他坐在案前，手里拿着那个小匣子，火漆已经被拆开了。
她进门，门在身后关上。
太子没抬头，声音很低：“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站定，说：“我亲眼看见的。”
他抬眼，脸色很沉。不是不信，是怕信了。
“三具傀儡？”他问。
“不止三具。”她说，“文件上写的是三具，但我怀疑还有别的试验品。他们用活人试药，三百人里死了二十八个。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早就开始布局了。”
太子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很轻，但她看见他手背上的筋绷了起来。
“城防图上的标记点你看了吗？”她问。
“太医院、太子寝宫、御膳房、兵部值房、钦天监。”他一个个念出来，“全是能影响朝局的地方。只要控制其中一个，就能乱政。”
“还不止。”她说，“那傀儡会吼。声音一起，百步之内的人会慢慢失去神志，变成听命行事的空壳。它不需要动手杀人，只要靠近，就能让人自己开门、交印、改诏令。”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说……别信穿青袍的人？”
她点头：“油布包背面写的。我出来前确认过，最近进出东宫的两个御医，都穿青袍。”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有守卫走过，他抬手示意不许靠近。
“我早该想到。”他说，“三个月前，太医院送来的安神汤味道不对。我让影卫查，结果送药的太监第二天就疯了，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我以为是巧合。”
“不是巧合。”她说，“他们在试药。从最边缘的人开始，一点点往中心推。现在废殿那个只是冰山一角。如果没人发现，下一个阶段已经开始。”
太子转过身，看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看着他，没有回避。
“意味着宫里早就被人渗透了。”她说，“不是一两个人，是一整条线。有人在里面递消息，有人在外面布阵。他们不怕我们查，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查到证据，也没人敢信——谁会相信有人能造出会走路的死人？”
太子走回桌前，拿起那份复写的文件。他的手指在“换天子”三个字上停了很久。
“你说那个傀儡……还会动？”
“它贴着铁栏，用手掰弯了栏杆。”她说，“力气很大。而且它认得我。我动的时候，它的耳朵会转。我留下记号的时候，它嘴角动了。”
太子闭了下眼。
“我不是没察觉。”他声音低下去，“最近宫里怪事太多。钦天监报了三次异象，一次说星轨偏移，一次说地气躁动，最后一次干脆说龙脉有损。我都压下了。可我现在想，他们是不是早就看到了什么，但不敢说？”
她没接话。
他知道她在等什么。
他睁开眼，盯着她：“下一步怎么办？”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摊在桌上。
“冷宫井底。”她说，“油布包背面写了，名单藏在冷宫井底石板下。三百个试药的人，名字都在那里。如果我们能找到名单，就能顺藤摸瓜，找出背后是谁在牵头。”
太子盯着那张纸，半天没动。
然后他伸手，把茶杯扫到了地上。
瓷片碎了一地，水渍蔓延到她鞋边。
他站在原地，声音哑了：“我早知宫中有鬼……却不知鬼已登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