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药罐上,底部发出一声轻响。
叶清欢的手还贴在罐子外壁,指腹能感觉到一丝温热正在积聚。她没动,也没抬头,只是把那张焦边地图又摊开了一次。
纸上的红点依旧刺眼。
她从抽屉里取出抄录的《宫城规制图》,铺在旁边。两张图并排摆着,一处是工整的官方记录,一处是歪斜的手绘残迹。她用炭笔圈出冷宫后墙到废殿西北角的那段路径——正图上没有这条道,可残图上画得清楚,连拐弯处的石雕位置都标了记号。
她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翻出一本旧册子,是前朝留下的《内廷杂录》。书页泛黄,翻起来有碎纸屑掉落。她在“西苑”条目下找到一行小字:“先帝四年修幽廊,通冷宫与奉安殿,后因雷火封之。”
她停住。
幽廊?奉安殿?
她记得老太监给图时,嘴里低声咕哝了一句“那边早就不叫奉安殿了”。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起来,那声音像是怕被人听见。
她合上书,走到柜前拉开暗格。
夜隐散还在,小瓷瓶没开封。这是她用七种草药炼成的药粉,撒在衣角能让人影模糊,巡夜的人不容易盯住。她又取出七根银针,针尾嵌了磁石,只要听诊器银簪一震,针就能自己调转方向。这法子是上次治蛊毒时试出来的,还没真正用过。
铜撬也找到了,是小安子前些日子送的。巴掌大一块铜片,一头磨尖,能插进锁眼撬动机关。她把它塞进裙摆夹层,压在腰带下面。
袖中暗袋放了两枚丹药,一枚止血,一枚迷人神志。她不打算动手,但万一碰上守卫,总得有个应对。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
窗户外头传来卖豆腐的吆喝声,街上开始热闹。她知道时间不多。太子说了,七天后换防,运炭车辰时进西角门,只能待一刻钟。她必须赶在那时混进去。
可她等不了七天。
昨晚摊主说三人晕倒在废殿附近,脸色发青。今天早上她路过医馆后巷,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角落,帘子垂着,底下渗出一点暗色水渍。抬车的两个人走路歪斜,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脑袋。
她不信那是巧合。
她吹了支安神香,点燃后放在窗台边上。烟雾慢慢升起来,绕着梁角打转。她用银针在窗棂上划了三下,短、长、短。
这是她和影卫之间的暗号。
没过多久,院墙上落下一道影子。那人穿黑衣,蒙面,手里握剑,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你又想做什么?”影卫首领站在檐下,声音低。
“我要进西苑。”她说,“废殿底下有东西,我得看看。”
“太子不让。”
“我知道他不让。”她看着对方,“可皇后夜里听见铁链声,宫女说看见白灯笼,街上报晕倒的人已经五个了。你不觉得太多了?”
影卫没说话。
“我不让你出手。”她说,“你只要在我出事的时候,把消息传出去就行。别让里面的事,再拖到外面来。”
影卫盯着她看了很久。
“丑时撤岗。”他说,“西角门到冷宫后巷,我会带三个人埋伏。你只有半炷香的时间,多了不行。”
她点头。
“你要是死了。”他转身前说,“太子不会放过我。”
“我不会死。”她说,“我还得活着给他看病。”
影卫跳上墙头,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她关好门窗,重新坐回桌前。
药罐还在发热。
她把手放上去,闭上眼睛。念气在罐底一点点堆积,像雨水滴进井里。她没去催,也没想着要用回溯之息。这种能力不能强求,得等它自己满。
她想起昨天在凤仪宫,给皇后施针时,针尾微微颤了一下。那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脉象虚浮是假的,真正的问题不在心神,而在魂魄不稳。就像有人在远处拉一根线,轻轻扯着她的意识。
现在想想,可能就是从废殿传来的。
她睁开眼,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地下有室。
然后翻到背面,画了个圈,标出三个可能入口。一个是西角门运炭路,一个是冷宫排水口,还有一个是老太监扫地的偏廊。三条路都通向红点,但只有第一条白天开放,其余两个都得夜里走。
她决定走运炭车那条。
正要收笔,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立刻把纸按进抽屉,顺手抓起药方本子翻开。
门被推开,太子走进来。
他今天穿鸦青色袍子,手里没拿药杵。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平时沉。
“你准备去?”他问。
她没否认。“我想看看。”
“我说了不准。”
“你说了。”她看着他,“可你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不准就能停的。”
他站在门口没动。
“你知道影卫失联的事。”她说,“你也知道他们回来以后说的话。‘他们在下面数名字’——这不是疯话,是警告。”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你非要进去。”他说,“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回应任何声音,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回头。记住,你只是去看,不是去救人。”
她点头。
“还有。”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这是影卫通行令,能让你在西六宫外围走动。但它只认半个时辰,超时作废。”
她伸手去拿。
“叶清欢。”他叫住她。
她抬头。
“你要是没按时出来。”他说,“我就派人炸了那座殿。”
她说好。
他走后,她把门闩插上。
拿出地图,铺在桌上。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朱砂红点上,颜色比刚才更深了些。
然后把所有东西收进包袱——药粉、银针、铜撬、丹药、令牌。包袱不大,背在身上几乎看不出来。
她坐在桌前,一只手搭在药罐上。
罐底又响了一声。
这次的声音更实,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