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叶清欢就出了门。
她把那块旧宫人的腰牌贴身收好,外头罩了件素色长裙,没带学徒,也没通知任何人。医馆的门关着,锁是新的,钥匙在她袖子里。
东华门守卫换了一班人,但腰牌还是管用。守门太监看了眼牌子,又抬头打量她两下,挥手放行。
她低着头往里走,脚步不快也不慢。宫道两侧的树剪得很齐,落叶扫得干净,连风都像是被规矩压住了。
凤仪宫比她上次来时更安静。几个宫女站在廊下,说话声音压得极低,见她来了,才一个接一个走进去通报。
皇后靠在榻上,脸色泛白,脉象虚浮。她坐下搭脉,指尖一寸寸滑过腕部,眉头微皱。
“最近睡得不好?”她问。
“夜里总醒。”皇后轻声说,“听见外面有动静,像铁链拖地,可派人去查,又什么都没有。”
她没应声,取出银针,在几处穴位轻轻落针。针尾微微颤动,说明气机不稳。
“您这症状,和惊悸有关。”她说,“我开个安神的方子,按时服用就好。”
旁边宫女端来茶水,她趁机问:“这宫里,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吵?”
宫女摇头。“哪儿都静得很,除了西边那片废殿,没人敢去。”
“为什么?”
“三年前封的,说是漏雨塌梁,可谁都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宫女顿了顿,“夜里要是往那边走,能看见白灯笼,守卫站成排,却不说话,也不动。吓退了好几个值夜的杂役。”
她记下了。
施完针,她起身告辞。皇后留她喝了茶,又让宫女送她一段路。走到半途,她借口药包太重,让宫女先回。
自己拐进一条偏道,沿着宫墙往西走。
这条路少有人来,砖缝里长了青苔。远处传来扫帚划地的声音,一个老太监佝偻着背,在廊下低头干活。
她走近时,那人没抬头,手里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她也停住,假装整理袖口。
四下无人。
下一瞬,一团东西塞进了她的袖子。她反应极快,立刻收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老太监依旧低头扫地,像什么都没发生。
她转身离开,心跳没乱,呼吸也没急。直到绕过三道弯,确认没人跟上来,才在一处僻静角停下。
袖子里是一张纸。
泛黄,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她摊开一看,纸上画着宫殿布局,线条歪斜,但能看出是宫城西苑。
中央有个红点,用朱砂圈出,旁边写着两个小字:禁殿。
她把图折好,放进贴身暗袋。
路上遇到两个巡防太监,她低头让到一边。其中一人多看了她一眼,她只当没察觉,继续往前走。
出了宫门,晨雾还没散。
她在街口买了碗热粥,坐在摊子边上慢慢喝。摊主是个老头,见她穿得体面却独自一人,主动搭话。
“姑娘是宫里出来的吧?”
她点头。
“今早西华门抬出去三个人,说是轮值晕倒了。我看他们脸色发青,不像中暑。”
她放下勺子。“哪个位置晕的?”
“听说是在西南角那片废殿附近。”
她没再问。
喝完粥,她把碗递回去,掏出铜板付钱。摊主摆手,“你看着眼熟,前些日子街上唱的那首谣,是不是说你的事?”
她笑了笑,没答,转身走了。
回到医馆,门锁没动,屋里也没人来过的痕迹。她把腰牌放回抽屉底层,拿出那张地图铺在桌上。
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朱砂红点上。
她盯着那点看了很久。
然后翻出一本旧册子,是之前抄录的宫城规制图。对照着看,发现这张残图的位置和官方记录差了不少。比如,它标出的一条暗道,在正图上根本不存在。
她拿笔在纸上画了条线,从凤仪宫西侧绕到冷宫后墙,再斜穿过去,正好指向那个红点。
中途要经过三处岗哨。
但她有腰牌,也有请脉的由头。只要皇后那边再传一次,她就能光明正大进去。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收起地图,打开药柜假装找东西。
门开了,是太子。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外袍,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没拿药杵。
“你进宫了?”他问。
“嗯,给皇后请了脉。”
他走进来,顺手把门关上。“别再去第二次。”
“为什么?”
“那地方现在不能碰。”他声音很平,“我已经让人盯了几天,每夜丑时,废殿周围五丈内禁止通行。令牌换了新式样,连我的人都进不去。”
她看着他。“你试过让人进去?”
“试过。”他说,“去了三个影卫,两个失联,一个回来时疯了,只会重复一句话——‘他们在下面数名字’。”
她没动。
“我不知道下面有什么。”他盯着她,“但我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别去。至少现在不行。”
她没反驳,也没答应。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要走。
“等等。”她叫住他。
他回头。
“如果我想进,最快什么时候?”
他沉默几秒。“等宫里换防,七天后。那时会有新一批杂役入宫打扫,混在他们中间最安全。”
“还有呢?”
“西角门每天辰时开一刻钟,放运炭车进去。那条路通冷宫后巷,离废殿最近。”
她说知道了。
他走后,她把门闩插上,重新拿出地图。
这次她用炭笔在背面画了个圈,标出可能的入口。
窗外传来小孩喊声,是那首新编的谣:
“银针破暗夜,药杵镇山河——”
她没抬头。
手指慢慢摩挲过地图上的朱砂红点。
突然,她停下。
刚才太子说,影卫失联前,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废殿西北角。
她拿笔点在那里。
然后翻开药册,在一页空白处写下四个字:地下有室。
写完,她合上册子,吹灭了桌上的灯。
屋外阳光正烈,照得窗纸发白。
她坐在阴影里,一只手按在药罐上。
罐底发出轻微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