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急于撇清自己,而是陈述事实。
用无可辩驳的物证和稳定的人证,先巩固了自己的安全位置。
她没有提良妃的名字,甚至没有暗示任何人,只是客观地复述了宫女的关键证词。
指向假山方向的脚印和脚步声。
这个“百思不得其解”,将最大的疑问精准地抛了出来,留下无尽遐想的空间。
温与彻的目光变得幽深。
他自然明白这串脚印意味着什么,白天良妃从假山后“恰好”现身的一幕,瞬间浮现。
“不只是这些,还有。”
姜昭玥的声音更低柔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良妃姐姐当时也在附近路过,姐姐见多识广,心思缜密,若姐姐曾留意到什么异常”
“或许能协助皇上解开谜团也未可知。”
她再次巧妙地将“良妃在场”这个事实点出,并将对方捧到一个可以提供线索的位置,无形中施加了压力。
你既然在,总该看到些什么吧?
说完这些,她便安静下来,微微垂首,态度恭顺。
仿佛只是将所见所闻所思如实禀报,没有任何个人指摘或怨怼。
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又把最关键的问题和疑点,都摊开在了帝王面前。
暖阁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烛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烛泪缓缓滑落,凝固在精致的烛台上。
温与彻没有立刻说话。
他深沉的目光落在姜昭玥沉静的侧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恭顺的伪装,看清她心底所有的盘算。
半晌,他低沉的声音才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心思玲珑,言辞滴水不漏,姜昭玥,你倒是总能给朕惊喜。”
他的指尖停止了敲击,缓缓抬起,指向她,“将事情看得如此分明,疑点也梳理得如此清晰,那你告诉朕,朕该如何处置?”
姜昭玥心头微微一紧,皇帝这话,似赞似讽,更是一种试探。
她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再次深深福礼:
“皇上折煞臣妾了,臣妾愚钝,不过是将心中疑惑据实以告。”
“如何处置,乃是皇上圣心独断,臣妾岂敢妄言?只是”
她略作停顿,声音更轻,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此事发生在内苑,牵扯宫妃。”
“若由外朝或内侍省大张旗鼓地查问,恐有损皇家体面,徒惹流言纷扰,亦恐寒了宫中姐妹之心。”
“皇上日理万机,若为此等微末小事烦忧,臣妾万分不安。”
她先强调事件的内苑属性,说出来帝王最不愿看到的后果,最后落脚在体贴帝王辛劳的万分不安上。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这事,不适合闹大查。
温与彻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的意思是?”他直接问道。
姜昭玥抬起头,目光清澈而恳切:
“皇上若信得过,可否将此事的探查,交由臣妾暗中留意?”
“臣妾身处其中,或能更细微地观察人心动向,留意蛛丝马迹,既不会惊动各方,又能为皇上分忧。”
“一旦有所获,必当立刻密禀皇上,由皇上圣裁。”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提俨然是一个忠心的耳目,为君分忧的臣子,而非争宠夺利的妃嫔。
温与彻沉默地看着她。
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仿佛在权衡她话语中每一个字的重量与深意。
良久,他端起榻边小几上早已凉透的茶盏,指腹缓缓摩挲着冰凉的瓷壁。
就在姜昭玥以为他不会回答,心弦微微绷紧之时,一声轻响,他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回了小几上。
“嗒!”
“准了。”
温与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感。
“朕等着你的‘密禀’。”
“臣妾谢过皇上。”
翌日午后,薄薄的冬阳透过茜纱窗,洒在缀锦堂光洁的金砖地上。
姜昭玥端坐主位,下首分别是面色依旧悲愤难平的樊贵人,以及姿态闲适,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良妃。
姜昭玥的声音温和清晰,将昨日对皇帝的回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重点强调了鞋履干净,离池塘远,以及那串指向假山的脚印和宫女提及的脚步声。
她依旧保持着那份平和的姿态,没有指控,只有陈述与疑问。
“哼!”
樊贵人听完,第一个按捺不住,冷哼一声,手中的锦帕几乎被她绞碎,“姜昭玥好一张利嘴!”
“说得倒像是别人凭空污蔑你似的!我的白猫儿,难道是自己跳进那冰冷刺骨的池子里寻死不成?”
“它最是怕水,定是受了惊吓追赶!”她眼圈又红了。
怨毒的目光狠狠剜了姜昭玥一眼,转向良妃,“良妃姐姐,你是最明白的,你说说!”
良妃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枚羊脂白玉佩,轻轻拢了拢鬓角,原本笑容里的不屑愈发明显,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樊妹妹,稍安勿躁,昭玥妹妹不是说了吗?鞋底干净,人证也有,离得又远。”
“听起来,倒是像极了那池塘自己生了手脚,把白猫儿拖下去的?”
她尾音微扬,带着一丝戏谑,目光转向姜昭玥,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凉的探究。
“只是,那串脚印和脚步声,听着倒是新鲜,不知昭仪妹妹打算如何查起?”
“是打算顺着那脚印,去假山里揪出个妖怪来么?”
她的话语绵里藏针,讽刺了姜昭玥的自证清白,又轻飘飘地将关键线索“脚印”扣上了“妖怪”的帽子。
姜昭玥已经看出来了,是在模糊焦点。
但是她面色不变,迎着良妃审视的目光,平静道:“良妃姐姐说笑了。”
“妹妹愚钝,不敢妄断鬼神,只想寻个明白,皇上已将此事交由妹妹留意探查,妹妹自当尽心。”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找到当日那个首先发现猫尸并提及脚印,脚步声的宫女阿大。”
“想来她看到的最多,或能提供些线索。”
她直接点明了皇帝的授权,是施压,也是亮出底牌。
“阿大?”樊贵人皱眉思索了一下,“是了,就是那个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