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贵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寻了个离炭盆不远不近的绣墩坐下,将白猫放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
猫享受地眯起眼睛,发出来“咕噜”的轻响。
“也没什么要紧事。”樊贵人笑得天真无害,“就是听说姐姐前些日子在姜婕妤那儿受了些委屈,心中挂念,特意来看看姐姐。”
她抬起眼,目光直视良妃强作镇定的脸,“啧,说起来,姜才人可真是好手段呢,短短时日,竟能连续两次……”
“恩,让皇上为了她,拂了姐姐您的颜面?”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稀松平常的事实。
但“连续两次”,“拂了颜面”这几个字,却十分刻意地扎进良妃尚未愈合的伤口。
良妃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清淅地感受到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几乎要将她理智的堤坝冲垮。
深吸一口气,下颌线绷紧,强迫自己迎上樊贵人那双看似无辜,实则淬满了算计的眸子。
“呵。”一声冷笑从良妃唇间逸出,带着久经沙场沉淀下来的凛冽与不屑,“樊贵人未免太小觑本宫了。”
“皇上自有他的考量,本宫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屑于为些儿女情长的锁碎争风吃醋。”
“生气?为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她刻意试图用昔日女将的骄傲筑起一道高墙,抵挡樊贵人的羞辱。
说完之后,微微扬起下巴,视线越过樊贵人,仿佛看向更高远的地方。
是属于战马嘶鸣,金戈铁马的领域,而非这逼仄肮脏的后宫角落。
樊贵人抚摸猫儿的动作顿了顿,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讥诮。
她轻叹一声,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近乎悲泯的感慨:“姐姐这份心胸气度,妹妹真是……望尘莫及啊!”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只是妹妹私心里想想,也真是为姐姐捏把汗呢。”
“咱们宫里满打满算,有名有份的姐妹也就这么几位,若是再多上那么几个像姜才人这般会来事的,姐姐这般大度下去……”
她拉长了语调,而后抬眼,用一种极其婉转,却又饱含恶意的眼神看着良妃僵硬的脸:
“恐怕姐姐就要成为这天大的笑话了呢。”
“笑话”二字,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良妃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铮”的一声,彻底断裂。
连日来积压的屈辱愤怒,还有不甘,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爆发。
她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绣墩,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只白猫受惊,“喵”的一声炸毛跳开,躲到了樊贵人身后。
“放肆!”良妃厉喝出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斗。
那双总是蕴藏着坚毅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烈焰,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猛兽,凶狠凌厉地瞪向樊贵人。
周身散发出昔日征战沙场时积累的铁血煞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冰冷的宫殿。
那份气场,时至今日,也依旧足以让胆小之人肝胆俱裂。
樊贵人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噬人的目光骇得一窒,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显出几分真切的惧意。
她没想到这位战场上下来的良妃,骨子里的狠厉竟如此骇人。
良妃一步步逼近,宫装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居高临下地盯着樊贵人略显慌乱的眼睛,一字一句:
“樊贵人,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本宫行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再敢在本宫面前阴阳怪气,挑拨离间……”她猛地抬手,指向殿门,声音森寒如九幽寒风。
“那就休怪本宫不顾姐妹情面,给我滚出去!”
樊贵人脸色白了白,显然被良妃这不顾一切的凶狠震慑住了。
她强自镇定了一下,抱起躲在她脚边瑟瑟发抖的白猫,象是找到了护身符。
站起身后,脸上重新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姐姐何必动这么大的气?”樊贵人的声音弱了几分,带着怂恿,“妹妹也是心疼姐姐一个人硬撑着,多辛苦啊?”
“如今姜昭玥风头正劲,皇上眼里怕是只有她了。”
“姐姐就真的甘心咽下这口恶气?看着她洋洋得意,踩着姐姐的脸面往上爬?”
她往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蛊惑:“妹妹倒是有个法子,或许,我们可以联手?让她也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良妃象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带着浓浓的不屑和鄙夷。
她看樊贵人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
“收起你那套鬼蜮伎俩,本宫顶天立地,就算要对付谁,也是堂堂正正!”
“用不着你这等躲在阴暗处,搬弄是非的小人帮手!”
她猛地一拂袖,带起的劲风让樊贵人跟跄后退半步。
“道不同不相为谋,滚!”
话里话外,都是不容抗拒的威压和极致的厌弃。
樊贵人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人帮手更是戳中了她的痛处。
她抱着猫,气得胸脯起伏,看着良妃那张写满刚硬与不屑的脸。
“好!”樊贵人声音尖厉刺耳,“姐姐清高!妹妹佩服,那就祝姐姐继续清净的静做您高高在上,光明磊落的将军吧!”
“只是姐姐别忘了,将军,也有虎落平阳的时候!”她撂下这句恶狠狠的诅咒,狠狠瞪了良妃一眼。
抱着受惊的白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冲出了殿门,厚厚的锦帘在她身后剧烈晃动。
寒风再次灌入殿内,吹得炭盆里的火星明灭不定。
良妃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石象。
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甚至比樊贵人来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那份强撑的高傲在无人处迅速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蚀骨的恨意。
刚才那个女人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
她缓缓走到窗边,看着樊若兰抱着白猫仓皇消失在覆雪小径上的身影,眼神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