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双面郡主
定北城头,寒风如刀。
秦昭雪一身素白狐裘,立在垛口前,望着城下那个银甲白袍、面戴银色面具的将领。他身后,三千黑骑卫肃立如林,血腥气还在空气中弥漫——就在半个时辰前,这支突然出现的骑兵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曹勇的十万大军,阵斩曹勇,头颅此刻正悬在黑骑卫的大旗上。
城上城下,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将领身上,看着他缓缓抬手,摘下面具。
一张脸。
一张与营帐中昏迷的慕容惊鸿,一模一样的脸。
但仔细看去,又有些微不同:眼前这人眼神更凌厉,眉宇间有更深的岁月痕迹,嘴角的弧度也更冷硬。如果说慕容惊鸿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剑,那这人就是出鞘的、饮过血的刀。
“我乃慕容破军。”他的声音比慕容惊鸿更沙哑,却更沉,像钝器敲打铁砧,“慕容惊鸿的孪生兄长。”
他抬头,目光越过秦昭雪,望向城内:
“奉先太子遗命,潜伏辽国二十年,组建黑骑卫残部。今日归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秦昭雪脸上:
“只为辅佐真正的储君。”
真正的储君。
这四个字在寒风中回荡,像惊雷滚过城头。
杨骁握紧刀柄,压低声音:“秦姑娘,不能开城。万一有诈……”
秦昭雪却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她盯着慕容破军,盯着那双与慕容惊鸿极为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眼睛,许久,缓缓开口:
“你有什么凭证?”
慕容破军从怀中取出一物,高高举起。
那是一枚赤金令牌,令牌上雕着展翅玄鸟——与李墨轩的玄鸟令几乎一样,但背面刻的字不同:不是“如朕亲临”,而是“落凤遗志”。
落凤遗志。
二十年前,先太子殉国之地。
“这是先太子临终前,交给家父的信物。”慕容破军朗声道,“先太子说:若他身死,家父需保护太子血脉,待其成年,助其夺回江山。若太子血脉断绝……”
他顿了顿:
“则拥立慕容氏之后,延续李氏国祚。”
拥立慕容氏!
此言一出,城头哗然!
慕容氏是前朝皇族,百年前被李氏取代,两国恩怨纠缠数代。先太子怎么可能说出“拥立慕容氏”这种话?
“荒谬!”杨骁怒喝,“慕容破军,你休要妖言惑众!先太子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不可能?”慕容破军反问,“因为慕容氏是前朝余孽?还是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先太子与家父是什么关系?”
他策马上前几步,声音陡然提高:
“四十年前,家父慕容博游历中原,在江南救过一个落水书生。那书生与他结为兄弟,同游三月,分别时赠他玉佩,说:‘他日若我有难,凭此玉佩,可托付性命。’”
“那书生就是后来的先太子。”慕容破军眼中闪过复杂的光,“二十年前落凤坡之战,先太子身陷重围,临终前派人将这枚令牌送到辽国,交给家父。他说——”
他深吸一口气:
“‘李氏气数将尽,若我儿可辅,则辅之;若不可辅,慕容兄可自取之。’”
自取之!
先太子竟有如此遗命!
城头所有人都惊呆了。
秦昭雪盯着那枚令牌,忽然想起李墨轩昏迷前交给她的玄鸟令。她一直以为那是调动玄鸟卫的信物,但现在想来……那令牌背面,似乎有一行极小的刻字,她从未仔细看过。
“你要进城做什么?”她问。
“第一,见我弟弟。”慕容破军道,“第二,见太子殿下。第三……”
他看向北方:
“商议如何应对新帝的下一波攻势。”
“曹勇已死,十万大军溃散,新帝哪还有兵力?”杨骁问。
慕容破军笑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讥讽:
“老将军以为,新帝只有曹勇这一张牌?”
他抬手指向东南方向:
“江南盐商总会虽垮,但新帝已紧急调拨两淮盐税三百万两,重新组建了一支五万人的新军,由周世昌之子周天雄统领,十日后就会北上。”
周世昌还有儿子?
而且已经掌握了兵权?
秦昭雪心中一沉。她本以为除掉沈万金、击溃曹勇,就能为新帝争取至少半年时间。没想到,新帝的反扑来得这么快。
“开城门。”她忽然道。
“秦姑娘!”杨骁急道。
“开。”秦昭雪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若他是敌人,刚才就不会救我们。若他是朋友……我们现在需要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她看向慕容破军:
“但你要记住:进城后,一切行动需听我号令。否则……定北城八万边军,不介意再多一场血战。”
慕容破军深深看她一眼,点头:
“可以。”
---
半个时辰后,将军府正厅。
慕容破军见到了昏迷的慕容惊鸿。
他站在软榻前,看着弟弟苍白憔悴的脸,沉默良久,伸出手,轻轻触碰慕容惊鸿的额头。动作很轻,像个兄长在检查弟弟是否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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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中了辽国的‘寒冰掌’,”秦昭雪在一旁道,“陈太医说,寒气已侵入心脉,若非他内力深厚,早就……”
“我知道。”慕容破军打断她,“寒冰掌是辽国国师独门武功,中者全身经脉渐冻,三个月内必死无疑。”
他转身,看向秦昭雪:
“我能救他。”
秦昭雪眼睛一亮:“真的?”
“但需要一味药引。”慕容破军道,“千年雪莲,只有昆仑绝顶才有。而我收到消息,你原本打算去昆仑找九转还魂草救李墨轩。”
他顿了顿: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九转还魂草和千年雪莲,生长在同一处绝壁。你若去,能同时拿到两味药。”
秦昭雪心中一动,但随即警惕:“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需要李墨轩活着。”慕容破军坦然道,“只有他能凝聚西北人心,只有他能对抗新帝。而我弟弟……也需要他活着。”
他看向昏迷的李墨轩:
“当年先太子将令牌交给家父时,曾说过一句话:‘若我儿与惊鸿皆在,可让他们结为兄弟,共掌江山。’”
结为兄弟。
原来先太子早有这样的安排。
“所以,”秦昭雪缓缓道,“你救殿下,是为了完成先太子遗命?”
“是,也不是。”慕容破军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飘起的细雪,“我更想看看……李墨轩到底值不值得,我慕容氏押上全族性命来辅佐。”
他转身,目光如炬:
“秦姑娘,你是昭阳郡主,是先帝亲封的皇室血脉。你应该明白,现在皇室正统已乱——三皇子弑君篡位,二皇子野心勃勃,只有李墨轩,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之后。”
“可他也昏迷不醒。”秦昭雪苦笑。
“所以需要你。”慕容破军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要你回京城,以郡主身份召集宗室元老,出示先帝密诏,证明三皇子得位不正。同时……暗中帮助二皇子发动兵变。”
“让二皇子和三皇子自相残杀?”秦昭雪立刻明白。
“对。”慕容破军点头,“等他们两败俱伤,李墨轩也该醒了。届时,他以太子身份回京收拾残局,顺理成章登基。”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秦昭雪心中仍有疑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能做到这些?”
慕容破军从怀中又取出一物。
这次不是令牌,而是一封泛黄的信。
“这是先太子写给家父的亲笔信,上面提到了你。”他将信递给秦昭雪,“你看完就明白了。”
秦昭雪接过信,展开。
信纸已经脆化,墨迹也有些模糊,但字迹挺拔有力,确是先太子笔迹。信中先太子详细交代了后事安排,而在最后一段,有这样几句话:
“……若吾不幸身死,吾妻有孕在身,望慕容兄暗中保护。另,宫中有一宫女名婉娘,已怀吾骨肉,产期在三月后。此女所生不论男女,皆托付苏文谦抚养,切勿使其卷入宫廷争斗。此子(女)名中当有‘昭’字,以念其母……”
昭。
秦昭雪的手开始颤抖。
婉娘……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而她名字中的“昭”字,母亲说是取自“昭阳殿”,是先帝赐名。原来……原来这个“昭”,是思念的“念”,是太子对母亲的思念?
“你母亲婉娘,是先太子东宫的侍女。”慕容破军轻声道,“先太子出征前一夜,她侍寝,后来有了你。先太子本打算凯旋后给她名分,但……他死在了落凤坡。”
秦昭雪踉跄后退,撞在桌案上。
所以……她不是先帝的女儿?
她是先太子的女儿?
那李墨轩……
“按辈分,”慕容破军看着她苍白的脸,一字一句,“你是李墨轩的亲妹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轰——
秦昭雪脑中一片空白。
她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见到李墨轩时的悸动。那时他白衣白马,在江南烟雨中向她伸出手,说:“姑娘,可需相助?”
她以为是心动。
原来是血缘的牵引。
她想起这些年的追随,每一次为他挡刀时的毫不犹豫,每一次看他受伤时的心痛……
原来都是因为,他是她哥哥。
“不……不可能……”她喃喃道,“我有金册……是先帝亲封……”
“那是先帝为了保护你。”慕容破军道,“先太子死后,先帝查出婉娘有孕,便将她接到宫中,对外宣称是自己临幸的宫女。你出生后,封为昭阳郡主,养在宫外——这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成为其他皇子攻击的目标。”
他顿了顿: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先帝、婉娘、苏文谦、先太子妃,以及……我父亲。”
“那……那我母亲……”
“三年前病逝了。”慕容破军声音低沉,“临终前,她将真相告诉了苏文谦,托他将这封信交给你。但苏文谦一直不敢说,直到三个月前,他才将信交给我父亲——那时他以为新帝要杀他灭口。”
三个月前。
正是苏文谦在密室中给李墨轩那份名单的时候。
原来那时,苏文谦已经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久,所以才将信转交。
秦昭雪握着信,泪如雨下。
二十年的身份,七年的追随,原来都是一场笑话。
她是郡主,却不是先帝的郡主。
她爱的那个人,是她的亲哥哥。
“现在你明白了,”慕容破军轻声道,“为什么你必须帮助李墨轩。因为他不只是你的主君,还是你的血脉至亲。”
秦昭雪擦干眼泪,抬起头。
眼中还有泪光,但神情已恢复冷静——不,是比刚才更冷,像结了一层冰。
“好。”她说,“我回京。”
“但你要记住,”慕容破军郑重道,“京城现在危机四伏。新帝可能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二皇子也不是善类。你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我知道。”秦昭雪看向昏迷的李墨轩,又看看慕容惊鸿,“我会在十日内,让京城大乱。而你们……必须在十日内,救醒他们二人。”
“我尽力。”
秦昭雪不再多言,转身走出正厅。
杨骁等在外面,见她出来,急问:“秦姑娘,那慕容破军……”
“可信。”秦昭雪打断他,“杨老将军,我即刻回京。这十日,定北城就拜托你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死守不出。”
“那你……”
“我自有分寸。”
秦昭雪回到自己房中,换上郡主的朝服,戴上金冠,对镜整理妆容。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她取出那枚玄鸟令,又取出郡主金册,最后将先太子那封信贴身藏好。
“来人,”她唤道,“备马,我要回京面圣。”
---
七日后,京城,皇宫。
新帝赵恒坐在龙椅上,看着跪在殿中的秦昭雪,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昭阳,你终于回来了。”他缓缓道,“西北战事如何?听说曹勇败了?”
“是。”秦昭雪垂首,“曹将军轻敌冒进,中了埋伏,十万大军溃散。但定北城也伤亡惨重,李墨轩重伤昏迷,西北边军已无力再战。”
“哦?”赵恒挑眉,“那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如何?”
秦昭雪抬头,朗声道:“臣以为,当趁此机会,一举平定西北之乱。但不可强攻,而应用计。”
“什么计?”
“离间计。”秦昭雪道,“臣在西北时,发现慕容惊鸿与李墨轩貌合神离。慕容惊鸿手握重兵,却一直屈居李墨轩之下,心中必有不满。若陛下许以高官厚禄,或许能劝其倒戈。”
“慕容惊鸿?”赵恒眯起眼,“他不是昏迷了吗?”
“是昏迷了,但他兄长慕容破军来了。”秦昭雪道,“此人武功高强,野心勃勃,且手握一支精锐骑兵。若能拉拢他,西北可不战而定。”
赵恒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好计策。那此事,就交给昭阳你去办吧。”
“臣领旨。”
秦昭雪退出大殿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知道,赵恒并不完全相信她。刚才那番话,半真半假,只是为了取信于他。
真正的计划,现在才开始。
当夜,秦昭雪以郡主身份,在昭阳殿设宴,邀请宗室元老。
来的有十二人,都是李氏皇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最年长的康王已八十有三,须发皆白,被搀扶着入座。
酒过三巡,秦昭雪屏退左右,起身,从怀中取出先帝密诏的副本。
“诸位叔伯,”她朗声道,“今日请各位来,是要让大家看一样东西。”
她展开密诏:
“这是先帝临终前,留给我的密诏。上面写明:传位于太子李墨轩,若太子有不测,则由二皇子赵睿继位——绝无三皇子赵恒之名!”
殿中一片哗然!
康王颤巍巍站起,接过密诏,仔细查看,老脸顿时涨红:“这……这玺印是真的!确实是先帝笔迹!”
“所以三皇子是篡位!”另一位老王爷怒道。
“可是……”有人犹豫,“三皇子手中有传国玉玺,也有遗诏……”
“那是伪造的!”秦昭雪斩钉截铁,“我已查明,三皇子与周世昌勾结,毒害先帝,篡改遗诏!此事,苏文谦大人可以作证!”
她看向康王:
“王叔,您是三朝元老,应当站出来,主持公道!”
康王老泪纵横,正要说话,忽然,他死死盯着秦昭雪,像是第一次看清她的脸。
“昭阳……”他声音颤抖,“你……你可知道……你并非先帝血脉?”
秦昭雪心中一紧,面上却故作震惊:“王叔何出此言?”
康王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那是皇室宗谱。
“二十年前,先太子东宫侍女婉娘有孕,先帝为保太子血脉,对外宣称是自己的骨肉,封你为昭阳郡主。”康王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记录,“但这宗谱上写得明明白白:你是太子之女,李墨轩的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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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看着秦昭雪惨白的脸:
“所以按辈分,你是李墨轩的亲堂妹——不,是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殿中死寂。
所有宗室元老都惊呆了。
秦昭雪摇摇欲坠,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她知道真相,但没想到,康王也知道,而且有宗谱铁证!
“王叔……你……你早就知道?”她颤声问。
“老夫是宗人府宗正,掌管皇室谱牒,怎能不知?”康王老泪纵横,“但先帝严令,此事永不可说。今日……今日老夫若不说,皇室血脉就彻底乱了!”
他看向众人:
“三皇子篡位是真,但李墨轩和秦昭雪……是兄妹啊!若让他们……让他们……”
他说不下去了。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若李墨轩和秦昭雪在一起,那是逆伦大罪,皇室将沦为天下笑柄!
就在这时——
宫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杀——!”
“诛杀篡位逆贼!”
是二皇子赵睿!
他提前发动兵变了!
秦昭雪心中一紧——按照计划,二皇子应该在三日后动手,那时三皇子的伏兵才会暴露。现在提前,一切都会打乱!
她冲到窗边,只见皇宫四处火起,禁军与叛军杀成一团。
但奇怪的是,御林军——皇宫最精锐的守卫部队,却按兵不动,静静守在乾清宫外,仿佛在看戏。
“为什么……”秦昭雪喃喃。
康王颤巍巍走到她身边,看着外面的乱象,惨笑:
“因为三皇子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他指着御林军的方向:
“他布下陷阱,等二皇子跳进来。等他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然后,他再出来收拾残局。”
“而你们……”康王看向秦昭雪,眼中满是悲悯,“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秦昭雪握紧拳头。
原来,三皇子早就看穿了一切。
原来,她自以为高明的双面计策,在真正的棋手眼中,不过是一场笑话。
但她不能认输。
她还有最后一张牌。
秦昭雪转身,看向西北方向,心中默念:
“哥哥……你一定要醒过来。”
“这江山……不能落在这些人手里。”
兵变持续一夜,二皇子率军攻破三道宫门,却在乾清宫前被御林军伏击,全军覆没。二皇子被生擒,押到三皇子面前。三皇子赵恒坐在龙椅上,把玩着玉玺,微笑问:“二哥,你可知你为何会败?”二皇子赵睿浑身是血,却大笑:“因为我看错了人!我以为秦昭雪是我的人,没想到……”话音未落,殿门突然被撞开,秦昭雪浑身是血冲进来,手中剑直指三皇子:“陛下,臣救驾来迟!”三皇子看着她,笑容更深:“不,你来得正好。”他拍了拍手,殿后转出一人——竟是本该在西北昏迷的慕容惊鸿!而他手中押着的,是苏醒过来、却被铁链锁住的李墨轩!慕容惊鸿看着秦昭雪,面无表情:“郡主,殿下说……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