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身子,究竟如何?”雍正的声音不高,却让众人心惊胆颤,生怕一不小心触怒龙颜。
章弥叩首,喉头发干:“皇上乃真龙天子,只是近年来宵衣旰食,耗损过甚,以致龙体违和。
臣等愚钝,欲用补元阳、固本培元之方,徐徐图之,必能……”
“够了。”雍正打断他,目光如电,
“朕问你,可能查出根源?饮食?起居?还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有人害朕?”
最后四字,轻飘飘落下,直接让暖阁内空气瞬间凝冻。
苏培盛的头几乎垂到胸口,几位太医更是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浑身战栗。
“微臣……微臣等细细查验过皇上日常饮食、所用之物,皆无异样。皇上寝宫亦反复勘查,并无妨害之物。”
章弥的声音抖得厉害,“至于有人下药……微臣斗胆,皇上或许可以想想,是否曾经接触过某些……偏方,或是性极寒凉、药性相冲之物?
有些东西,单独食用看似无害,若是长久积累下来,与其他药物相结合,或与龙体禀赋相冲……”
偏方?雍正眼神骤冷。
他想起那匣子一直服用的“安神补心散”,云南土司进贡,太医验过无害,自己也觉得服用后心神略安。
还有弘昼经常送来的那些羹汤点心……他猛地攥紧了手边的玉扳指,指节泛白。
究竟是谁?
“朕知道了。”他闭上眼,挥了挥手,“下去吧。方子照旧开,用最好的药。
今日之事,若是泄露出去半句,后果你们知道。”
殿内的太医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出了养心殿暖阁。
暖阁内只剩雍正与苏培盛。
良久,雍正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眸中的狠戾几乎要将人湮灭
“去查。弘时、弘历、弘昼……还有后宫各处,近一年来,所有经手过朕饮食、药材、贴身衣物之人。
所有接触过偏方、秘药的可能,给朕一寸一寸地筛查。记住,暗查。”
苏培盛心神惊惧,低下头没有出声,他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躲在暗处的身影瞬间消失,只剩空气流动的声音。
皇帝的病情虽未明言,但养心殿频繁召医、药气不散,以及皇帝久不涉足后宫的事实,像无声的涟漪,在后宫与前朝同时扩散开来。
紫禁城古怪的气氛开始蔓延。
景仁宫里,皇后拨动佛珠的速度比平日快了些。
剪秋低声道:“娘娘,太医院那边口风紧,但章院判昨日出宫时,脸色很不好看。怕是……圣体真的欠安。”
皇后沉默片刻,“弘时近日如何?”
既然皇上身子不行,那就得提前做好准备,否则五阿哥上位,自己肯定没有好下场。
该有齐妃,也得让她早些上路。
她只想做唯一的太后,并不想还有个太后掣肘自己。
“三阿哥勤勉,皇上虽少召见,但交办的几件事务都办得妥当。
只是……五阿哥那边,似乎更得皇上青眼。
就连前日内务府往永寿宫送的东西,规格又悄摸提了半等。”
皇后指尖一顿,佛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熹贵妃……倒是养了个好儿子。”
她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年嫔那边呢?”
“翊坤宫看管得严,但前两日,有个洒扫的老太监偷偷往外递消息,被咱们的人截了,是往……乌拉那拉氏老宅方向去的。”
剪秋声音更低,“纸条上就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药,子嗣。”
皇后瞳孔微微一缩,乌拉那拉氏,她的母家。
年世兰这是疯了?想用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来攀扯中宫?还是……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处理干净。”皇后淡淡道,“翊坤宫的人,该换一批了。”
永寿宫内,耿氏的心也一日比一日揪得紧。
皇上病重疑似伤及根本的消息,她已从不同渠道隐约听闻。
起初是担忧,可渐渐地,那日赏荷宴上年妃的话,弘昼过于平静的眼神。
甚至近来皇上对自己和弘昼突如其来的、几乎算得上“厚待”的赏赐与关照……
种种疑点汇聚成一股寒意,从脊椎爬升。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留意弘昼身边的一切。
还有弘昼,他依旧孝顺、勤学,也会在提及皇阿玛病情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关心。
可耿氏总觉得,儿子清澈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牢牢锁住了,那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冰冷的镇定,甚至……
这日,弘昼来永寿宫请安,说起皇上赏了他一方新的端砚,用紫檀盒子,刻着“文思静远”四字。
耿氏看着那砚台,忽然问:“弘昼,你皇阿玛赏你这四个字,是何用意?”
弘昼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砚台:“皇阿玛许是希望儿臣静心读书,目光长远。”
“静心……长远……”耿氏重复着,目光如炬,落在儿子脸上,
“弘昼,你告诉额娘,你皇阿玛的身体……真的只是操劳过度?”
书房内霎时一静,弘昼抬起眼,迎上母亲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担忧,有恐惧,还有一丝他不愿看到的、深切的探究。
他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脸上却依旧是一片坦荡的温润,
“额娘为何这般问?太医不是说了么?皇阿玛确实是操心太多。额娘可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他回答得很完美,甚至带着一点被误解的无奈。
可耿氏的心,却一点点沉入冰窖。
正是这太过完美的反应,让她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她的儿子,有事瞒着她,而且是天大的事。
或许皇上的身子也是他……
想到自己的这种猜测,耿氏不自觉地颤抖,她敛了敛心神。
也没有再逼问,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没什么。额娘只是担心。你下去吧,好好用那方砚台。”
弘昼行礼退出,走出永寿宫正殿,秋风卷起他的袍角,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一口气,额娘起疑了。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但他不能承认,至少现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