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知道了,除了徒增痛苦与风险,没有任何好处。
这条路,从他对那盏参茶弹入虚弱丹的那一刻起,就只能他一个人走到黑。
养心殿的暗查在无声地进行。
暗卫动用了粘杆处最精干的人手,从御茶房到御药房,从各宫小厨房到内务府采办。
甚至几位成年阿哥身边近侍的家族背景、近日动向,都细细梳理。
蛛丝马迹也渐渐浮现,永寿宫对五阿哥饮食的过分谨慎。
年嫔被禁足前曾暗中搜集前朝宫廷药方记录,但大部分已经被烧毁……
这些线索支离破碎,彼此似乎并无直接关联,却又隐隐指向一些让人心惊胆寒的可能性。
尤其是“前朝”、“药方”、“子嗣”这些字眼,结合皇上如今的病症,让暗卫背心发凉。
他将这些零碎的线索,小心翼翼地整理,报告给雍正。
雍正靠在靠椅上,听完,良久没有出声,暖阁里只闻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烛火也在跳动,在他深陷的眼窝投下摇曳的阴影。
“弘昼……”静默良久,他终于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他近日,在做什么?”
“五阿哥每日在尚书房读书,偶尔被皇上召见问询,其余时间多在阿哥所温习,或去永寿宫请安。言行……并无异常。”
苏培盛斟酌用词,小心翼翼的说:“只是,五阿哥身边那几个侍卫,用人颇为……独特。”
雍正闭上眼,瞬间有些怀疑弘昼。
独特?是啊,选了两个最不显眼、甚至是破落户的孩子,还有两个出身最低的武夫。
这不是一个普通阿哥会做的选择,更像是一个……步步为营、谨小慎微的布局者。
他想起弘昼在养心殿的对答,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见识、担当。
他也想起那孩子苍白的脸,温顺的姿态、言语,送来的那碗温和滋补的燕窝……
心底那点冰冷的怀疑,如同毒藤般疯长,却又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缠绕——是不愿相信?
是帝王自尊受损的暴怒?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至亲之人算计的彻骨寒意与悲哀?
但他又隐隐觉得不是弘昼,至少按照他的心计,他不会做如此明显的局。
“继续查。”雍正的声音疲惫而冰冷,带着刺骨的杀意,
“所有相关的人,给朕盯死。翊坤宫的年嫔,也别放过。朕倒要看看,这紫禁城里,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嗻!”
苏培盛退下后,雍正独自坐在殿内,整个人隐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下。
秋风吹过窗棂,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从骨髓里透出的寒冷。
难道真是自己亲手抚养、寄予厚望的儿子,真对自己下了手?为了什么?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还是仅仅为了自保?
他不敢再想下去。帝王的猜忌一旦点燃,便再也无法熄灭。
父子亲情,在这九重宫阙的权欲泥沼中,早已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此刻的永寿宫,耿氏独坐灯下,面前摊着弘昼幼时穿过的一件小肚兜,上面绣着丑陋的“平安”二字。
烛泪滚落在展台上,映照着她惨白的脸和眼中摇摇欲坠的泪光。
……………………
雍正的病,入了冬,便一日比一日重。
太医院的方子换了好几轮,从温和滋补到以毒攻毒,却似泥牛入海,连点波澜都激不起。
他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肤色暗黄,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也夹杂着毁天灭地的情绪。
前朝的气氛也随之绷紧。
军机处的轮值时间悄然延长,张廷玉、鄂尔泰几位肱骨重臣出入养心殿的次数愈发频繁。
每次苏培盛都能看到所有人脸上,那种焦灼和沉郁的心情。
皇帝虽仍强撑着批阅最重要的奏章,但许多日常政务,已开始交由几位大臣“会同议处”。
立储的流言,在宫墙内外悄悄蔓延,却又因为雍正,而抑着,谁也不敢真的宣之于口。
三阿哥弘时,在皇后的教导下,这段日子格外勤勉。
他本就占了年长的优势,如今更是事事争先,在旗务、祭祀等公开场合表现得英武果决,隐隐有几分气度。
朝中一些原先依附年羹尧、如今急于寻找新靠山的官员,以及部分保守的满洲亲贵,目光开始在他身上聚集。
比起精明的五阿哥,这个三阿哥似乎更好拿捏。
弘时自己,虽努力维持着沉稳,但眼底那份志在必得的热切,却瞒不过雍正那双精明的眼睛。
相比之下,四阿哥弘历一直待在圆明园,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
五阿哥照常去尚书房读书,认真完成师傅布置的功课。
就算偶尔被雍正问起,答话还是那样清晰有条理,却绝不多言一句。
在外,他的形象依旧“体弱”,但明显比之刚入宫好了无数倍。
他去养心殿请安的次数与之前一样,他从不刻意往雍正面前凑。
进了养心殿,往往只是安静地侍立在旁,送上耿氏叮嘱的汤药或自己抄写的经书,便会恭敬地退下。
然而,正是他的态度,反而让雍正更加觉得他是个可用之才。
这日,雍正精神略好,召张廷玉独对。
暖阁里药味浓郁,雍正靠在炕上,身上盖着厚重的狐皮大氅,手里却还攥着一份关于黄河凌汛的急报。
张廷玉斟酌着回禀,“皇上,此事臣等已经商议过,当前应该调动山东的存粮,并派人去监督治理,安抚灾民。”
雍正咳了几声,哑声道:“爱卿觉得应该派谁去?”
“臣推荐工部右侍郎王士俊,此人勤恳务实,曾任河道知县,熟知河工。”
雍正沉默片刻,忽然问:“弘昼那篇治河札记,你看过没有?”
张廷玉一怔,随即点头:“五阿哥见解不俗,尤重‘知势’与‘因地制宜’,虽略显稚嫩,但思路清晰,绝非纸上谈兵的假大空。”
“若让他跟着王士俊去河南看看,如何?”雍正的声音很轻,却让张廷玉心头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