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氏顿了顿,又道,“皇上今晚,可是翻了牌子?”
“回主子,还没信儿。敬事房的人说,皇上午后一直在见大臣,估摸晚膳后才能定。”
耿氏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
没让让人动手,她自己走到梳妆台前。
只见镜中人容颜依旧姣好,只是眼角已有了岁月也难以遮掩的细纹。
打开一个螺钿小盒,里面是内务府新进贡的、颜色极好的口脂。她轻轻蘸取一点,均匀染在唇上。
镜中那张原本温婉柔顺的脸,顿时添了几分明艳与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知道,今夜养心殿的烛火,或许该有永寿宫的一分光亮了。
不是为了争那一夕之宠,而是要让雍正心里那架衡量儿子轻重的天平上,属于弘昼的砝码,再重上几分。
就在此时,另一个宫女悄步进来,低声道:“主子,翊坤宫那边传来消息。
说是华妃娘娘午后发了好大脾气,摔了一套茶具,似是因着娘家兄长在西北的什么事,被皇上申饬了。”
耿氏给自己描眉的手稳稳一笔到底,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年世兰的盛宠与家族的跋扈,向来是宫中的焦点,也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
这风口浪尖,她不必去凑。
更何况如今新人已然入宫,皇上正新鲜着呢,还不知道去哪。
耿氏不想打无准备的仗,要是皇上来了永寿宫,自己丁点准备都没有就不好了。
殿中静默良久,耿氏突然出声,声音却平静无波,
“本宫知道了,把本宫抄好的那卷《金刚经》找出来,明日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就说本宫祈愿皇上龙体康健,边疆安稳,后宫祥和。”
她既要展现对儿子的关切,也要适时表达对皇上的关怀,更不忘对中宫皇后的尊敬。
每一步,都需踩在分寸之内。
夜色渐浓,养心殿果然传来旨意,皇上驾临永寿宫用晚膳。
耿氏换上一身湖水绿织锦旗装,颜色清新,发间只簪一朵珠花并几支素银簪子。
她亲自布菜,言语温柔,并不多提弘昼今日受赏之事。
只细心询问皇上连日操劳,身子疲惫可有好好休息,又说起宫中桂花初绽,香气清雅。
雍正看着她灯下沉静的侧脸,忽然道,
“弘昼今日在书房,与朕对答颇有些见地。只是朕看他气色,还是弱了些。太医院可尽心?”
耿氏心中微紧,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欣慰与隐忧,
“劳皇上挂心。太医院刘太医日日请脉,说是先天不足,需慢慢调养。
臣妾只盼他身子骨结实些,能多为皇上分忧,便是他的福分了。”
“分忧……”雍正咀嚼着这两个字。
看着耿氏眼中纯粹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担忧,又想起白日里弘昼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洞见。
这个儿子,或许真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般……孱弱无用。
“朕记得库里有支上百年的高丽参,明日让苏培盛找出来,给他送去。告诉他,好生将养,来日方长。”
“臣妾代弘昼,谢皇上隆恩!”耿氏离座,郑重行礼。
低头时,她眼中闪过一抹光亮。
这支参,代表的不仅仅是补品,更是皇帝关心弘昼,将弘昼放在心上的信号。
雍正伸手虚扶了一把。
晚膳后,他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即起身处理政务,反而宿在永寿宫。
两人坐着闲聊时,雍正问了问弘昼平日读什么书,喜欢做什么。
两人就着弘昼,进行了一番亲密的交流。
……
日子看似平静,却蹭蹭蹭的往前走。而永寿宫,来的人也比往日更勤快了些。
有来送时新花样子的,有来讨教绣工的,言语间总不免带上几句“五阿哥如今越发得皇上青眼”、“熹贵妃娘娘好福气”。
耿氏一概温言相对,赏赐得体,却从不多接关于弘昼的话茬。
这日清晨请安,景仁宫的气氛比往日更凝滞几分。
皇后宜修端坐上首,面色是惯常的端庄,眼神却似不经意般扫过下首的华妃。
华妃今日穿了身缕金百蝶穿花云锦的袄子,明媚照人,只是眼底有掩不住的焦躁与一丝戾气。
西北年羹尧的跋扈已屡遭申饬,连带着她在宫中的地位也微妙地动摇起来。
“近来天气转凉,各位妹妹要仔细着身子。”
皇后缓缓开口,目光落在耿氏身上,“熹贵妃,本宫听说弘昼前些日子读书辛苦,皇上特赐了参。
可要好生用着,皇子健康,才是大清的福气。”
一句话将众人目光拉到耿氏身上,耿氏心想,果然是好手段。
她起身,恭顺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皇上慈爱,弘昼感念不已,只盼着早日健壮,能为君父分忧。”
“分忧?”华妃忽然轻笑一声,声音清脆,却不免有几分怒气,
“五阿哥才多大,身子又单薄,皇上多怜惜些也是常理。
这‘分忧’二字,还是等五阿哥再长几年,结实些再说吧。”
她话里夹着刺,既是暗指弘昼体弱难当大任,又隐隐讽刺耿氏母子心大。
殿内霎时一静。齐妃拿帕子掩了掩嘴角,敬妃垂眸不语,其他低位嫔妃更是屏息。
耿氏脸上笑容未变,甚至更温婉了几分:“华妃妹妹说的是。弘昼年幼,确该以保养为重。
皇上也不过是看他肯用功,略加勉励罢了。
比不得三阿哥文武兼备,时常得皇上亲自指点骑射兵法,那才是真正能为皇上分忧的栋梁之材。”
她四两拨千斤,把焦点引向齐妃所出的三阿哥弘时,既谦逊自抑,又捧了皇后和齐妃,又点出弘时已参与实务。
齐妃瞬间挺起胸膛,迷失在耿氏的捧杀里。
而皇后眼神微动,看了耿氏一眼,淡淡道:“皇子们都是皇上的骨血,各有各的好。皇上心里自有计较。”
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重阳节宫宴的安排。
从景仁宫出来,耿氏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走着。
她心中明镜似的,华妃的敌意已显而易见。
今日皇后虽未表态,但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个有唯三皇子的贵妃。
自己那番话,虽然暂时未引起她的反感,但也可能是皇后乐得看自己能稍稍牵制住华妃的气焰。
至于齐妃有皇后护着,如敬妃的其他人,多是作壁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