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图玉板滚烫,烙铁般死死指向前方。我攥紧它,指节捏得泛白,渗出的血污了边缘。星核内那钝痛一阵紧过一阵,仿佛有柄小锤在里面捣,捣得视野阵阵发黑。
身后疯狗的动静越发近了。陆鸣的剑气隔空刺来寒意,秃鹫那伙的骂声、脚步声也清晰可闻。侧后方那道毒蛇般阴冷的气息,仍不紧不慢地吊着,滑腻难捉。
前头就是感应最凶的地方。穿过那片如倒插阔剑的紫色晶簇林,眼前豁然敞开。
是个碗状山谷,底子平整。中央杵着一座东西。
说祭坛勉强了。更像是一大滩暗紫色、半融后又凝起的巨硕结晶,胡乱堆出个台子形状。高出地面七八尺,边缘歪斜坍塌,碎石与晶块狼藉。台面坑洼,刻满模糊难辨的符文,缝隙里偶有彩色流光窜过,细如电蛇。
最扎眼是台心——嵌着枚人头大小、五彩流转的晶石。那东西活像颗心脏,明暗搏动,每一下都牵得周遭空气微颤,发出低沉嗡鸣。
秦岳给的坐标,第一枚定标器就在附近。具体位置,得贴上去找。
我停在林缘,没动。这祭坛邪气冲天,压抑感比外头重了十倍。空气沉得能拧出水,吸进肺里带着铁锈和陈旧香火捂烂了的霉味。
没等细看,身后林子哗啦一响。
陆鸣第一个撞出来,白袍沾满晶尘与不知谁的血,脸色阴沉。年轻师弟紧随其后,两人俱显狼狈,眼中杀意却未减半分。
另一头,秃鹫也带着剩余三个手下钻出。他额上多了道血口,喘着粗气,独眼龙已不见了。手下个个带伤,可一瞧见台心那五彩晶石,眼里立刻烧起贪光。
两拨人同时瞧见我,也同时盯上了祭坛与晶石。
秃鹫哈地怪笑,舔舔嘴唇血痂,陆鸣,咱追的兔子,倒给领到宝窟里了。
陆鸣没理他,狭长眼睛死咬着那五彩晶石,瞳孔微缩,掠过一丝压不住的激动。引路石宗内古籍所载的引路石!竟真存于世!他低声喃喃,不知是自语还是说与师弟听。
引路石?秃鹫耳尖,眼更亮了,管他什么石,是好货就成!姓陆的,这回怎么说?还是各凭本事?
陆鸣这才冷冷瞥他一眼,目光又落回我身上,杀意毫不掩饰,先除这祸患,再论其他。
秃鹫嘿嘿一笑,短戟在掌中转了个圈,成啊。反正他也溜不了。
两拨人再次隐隐成围,逼压而来。这回他们学了乖,没贴太近,留足反应余地,封死了我退入林子的路。
我背靠冰冷晶簇,目光扫过陆鸣与秃鹫的脸,掠过那座死寂祭坛。怀中玉板滚烫,身后毒蛇蛰伏。
行啊,都齐了。
我扯扯嘴角,脸颊肌肉发僵,那就别闲着了。
话音未坠,脚下猛蹬,却不是冲向任何一方,亦非逃往祭坛——而是朝两拨人中间的空地,陡然掷出三颗早扣在掌心、注了微末星力的碎晶!
碎晶分射陆鸣、秃鹫及秃鹫身侧一名使砍刀的汉子。
攻势毫无威胁,纯属挑衅。
陆鸣冷哼,袖袍一拂震碎晶石。秃鹫以短戟磕飞,啐骂一声。那汉子也轻松挡开。
然则就在他们注意力被这无关痛痒的袭击引开的刹那,我一直留意的侧后方,阴影里终于动了。
一道灰影,悄无声息滑出,快得只剩一抹淡痕,目标明确——直扑祭坛!
灰影裹在毫不起眼的斗篷里,看不清面目,但那冰冷、干练、如精密器械般的气息,我认得。是星痕殿的严冰。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装束、动作利落的手下。
严冰乍现,令陆鸣与秃鹫俱是一怔。
他却谁也没看,人已落在祭坛边缘,灰篷下那双寒潭般的眼直直钉住我。声音同他的人一样,冷,平,无波。
青叶。交出空冥金,及你在此地发现的任何与空间锚点、传送阵法相关之物。其余事,星痕殿不插手。
此言一出,陆鸣脸色先变。空冥金?空间锚点?他猛地扭头盯我,眼中除杀意外,更添惊疑与灼热。天衍宗对“钥匙”相关本就敏感,对能稳定空间、构筑通道的宝物更是渴求。
秃鹫却有点发懵,挠挠光脑壳,空冥金?啥玩意?比那彩石头还值钱?
我靠着晶簇,没答严冰,反而看向陆鸣,陆公子,听见了?星痕殿的大人,只要空间宝物。你们天衍宗呢?是想要“钥匙”,还是也贪这“空冥金”,顺道灭了口?
陆鸣眼神闪烁,握剑的手指收紧。严冰介入打乱了他的盘算。星痕殿不好惹,且明言只要空间之物。若执意杀我,立时便要与严冰对上。
秃鹫眼珠乱转,瞅瞅严冰,瞥瞥陆鸣,最终目光粘回那缓缓搏动的五彩晶石,喉结一滚。他忽地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我说几位,眼前这宝贝咋分,是不是先说道说道?那什么金什么钥匙的,你们慢慢争。这石头,老子瞧着欢喜。
说着,竟不管不顾,朝祭坛迈了一步。
站住!陆鸣与严冰几乎同时冷喝。
陆鸣是嫌这蠢货坏事,严冰则纯粹不欲节外生枝。
秃鹫脚下一顿,脸上横肉微抖,眼中凶光迸现,怎的?真当老子是泥捏的?身后三名手下齐步上前,兵刃在手。
四方人马,塞在这不大的谷里,围着那座邪门祭坛。空气绷如满弓,一丝火星就能炸。
我缓缓活动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细微咔响。很好,都盯着别人,暂时没空料理我了。
严冰见我不应,不再多言。他抬手轻轻一挥。身后一名手下即刻自怀中取出一件罗盘状法器,对准祭坛方向。盘上指针疯转,最终颤巍巍指向坛底某处。
那里。严冰吐出二字,目光再度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你知道东西在何处。取出来。
我笑了,笑声发哑,严大人,东西是在下头。可您瞧这阵仗,我取得出么?取出来了,又归谁?
严冰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他也明了眼下僵局。
正值这剑拔弩张、无人敢先动之际。
秃鹫那性子,终究没忍住。许是觉着再拖下去汤都喝不上,许是被那五彩晶石勾得神魂失守。
他猛地低吼,去你娘的!老子先拿了再说!肥硕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疾速,炮弹般撞向祭坛,右手短戟交到左手,右手五指屈如鹰爪,狠狠抓向台心那块流光溢彩的引路石!
陆鸣惊怒,你敢!
严冰眼神一寒。
我瞳孔骤缩。
秃鹫的手,结结实实攥住了那块温润如玉、光华流转的五彩晶石。
时间凝滞了一瞬。
秃鹫脸上狂喜乍现。
下一刹——
嗡!!!!!!!
整座祭坛表面所有模糊符文,遽然爆出刺目欲盲的七彩烈光!一股古老、暴虐、浸透怨恨的意志,如沉眠万古的凶兽,猛然苏醒!
祭坛剧震,台面咔嚓嚓绽开无数裂痕。自那些缝隙、自坛底、自周遭晶尘之下,涌出一片密集得令人牙酸的咔嚓摩擦声,仿佛无数节肢在爬搔!
秃鹫脸上狂喜瞬间化作无边恐惧。他想松手,却发现那五彩晶石竟似长在了掌中,甩脱不得!
哗啦——!
数十、上百密密麻麻、大小不一、通体由暗紫色能量结晶构成、形如蜘蛛的怪物,自裂缝地底蜂拥而出!它们八只复眼幽蓝寒光一闪,齐齐锁定了祭坛上最近的活物——秃鹫!
严冰手下失声惊叫,结晶守护灵!怎会如此之多!
陆鸣面色发白,疾退。
我早在秃鹫动的刹那,便猛蹬地面向后急掠,背脊死死抵住山谷边缘的冷岩。
唯余秃鹫,仍傻立在祭坛上,手攥发光石头,被上百只闪烁冰冷光泽的晶蛛,团团围住。
他缓缓扭头,看向我们。那张凶悍的脸,最后只剩一片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