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断崖往下瞅，黑得跟泼了墨似的。顶上界隙之眼漏下来的光惨白惨白，压根照不到底。风却大，打着旋儿往上卷，裹着一股铁锈混烂肉的腥臊气，直往鼻子里灌，呛得人脑仁发木。
我趴在崖边琢磨了半晌。秦岳那破地图上，标了条细得快看不见的虚线，说是古早维修管道用的检修梯。左右扒拉半天，终于在右边一堆乱石后头，摸到了几根嵌在岩壁里、锈得快要断掉的金属把手。
行，就它了。
左手抓住第一根把手，冰凉，粗糙，上面糊着层黏糊糊的东西，不知是苔藓还是什么干涸的污垢。右手也搭上去，试了试力道。还行，没立刻断。我吸了口气——这口气吸进去，肺管子都发凉，左肋那道口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管了，身子一翻，脚往下探，踩实
开始往下爬。
风更大，吹得衣服猎猎作响，身子跟着晃。那几根破把手隔得老远，每往下挪一步，都得全身绷紧了，跟吊在悬崖上等死的蚂蚱没两样。眼睛不敢乱看，只能死死盯着眼前那点岩壁。岩壁上全是蜂窝似的孔洞，有些孔洞里往外渗着暗绿色的粘液，滴滴答答落在脸上脖子上，火烧火燎地疼。
爬了大概几十丈，手上那金属把手突然嘎吱一声，猛地往下沉了一截！
操！
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全身重量瞬间压在右手上，右手抓的那根横杆也跟着弯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脚下悬空，乱蹬了几下才踩到一块凸出的岩石，勉强稳住身子。低头一看，左手抓的那根把手，连带着根部一大块风化岩壁，整个脱落，翻滚着掉进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半天没听见回音。
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风一吹，冰凉。
缓了口气，继续往下。这回更小心，每一把都得先摸摸，试试牢不靠。越往下，空气越沉，那股腐烂味儿越浓，还混进一种甜腻腻的、像是无数种花香腐烂发酵后的怪味，闻多了头晕。
又不知爬了多久，手上腿上肌肉都开始发酸打颤，总算看见底下有不一样的光了。不是顶上那种惨白，是幽幽的、紫黑色的光，一片一片的，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呼吸。
快到结晶丛林了。
我瞅准下方一块稍微平整的岩石平台，估摸了下距离，手一松，跳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膝盖一软，差点跪倒。赶紧用手撑住地面，掌心传来粗糙冰冷的触感。低头一看，地面不是石头，是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微光的紫黑色晶尘，踩上去沙沙响。
到了。
我半跪在那儿，喘了几口粗气，从怀里摸出黑色薄片激活。地图显示，我就在结晶丛林边缘，往前百来步，就正式进入那鬼地方。秦岳的红线标记，指向丛林深处。
刚把薄片收起，准备站起身，耳朵忽然动了动。
左边，隔着几簇高大的、如同锋利刀刃般指向天空的暗紫色晶柱那边，有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能量流动的嗡嗡声。
是人声。
还有兵器轻微磕碰的脆响。
我立刻伏低身子，像条蜥蜴一样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挪到旁边一丛低矮的、犬牙交错的晶簇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瞄。
前面是一片不大的空地，算是这鬼地方难得的平整处。地上铺着厚厚的晶尘，此刻却被踩得乱七八糟。
空地上站着两拨人，正对峙着。
左边那拨，三个人。清一水的云纹白袍，哪怕在这鬼地方，衣袍也纤尘不染，透着股装腔作势的劲儿。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面皮白净，眉毛很细，眼睛狭长，看人的时候习惯微微抬着下巴。手里拎着把带鞘的长剑，剑鞘上镶着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排成北斗状。天衍宗的，错不了。这扮相，这做派，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出那股宗门精英的酸腐气。
右边那拨，五个。那就热闹了，穿什么的都有：兽皮拼接的坎肩，破烂的锁子甲，还有光着膀子露出一身伤疤的。个个灰头土脸，眼神却跟饿狼似的，凶光四射。为首的是个光头，脑门锃亮，上面纹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秃鹫，倒是贴切。他身材不高，但异常敦实，像块被捶打了几千遍的生铁，手里反握着一对乌沉沉的、带放血槽的短戟。
两拨人中间的空地上，长着几株奇特的植物。植株不高，通体晶莹剔透，像蓝水晶雕的，顶端开着几朵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六瓣小花。镇魂晶兰。秦岳情报里提过，这东西能稳定心神，抵抗界隙之眼散逸的精神侵蚀，在这鬼地方算是保命的好东西。
秃鹫拿短戟指了指那几株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声音粗嘎得像砂纸磨铁：“陆鸣，讲究个先来后到。这花，是老子的人先瞧见的。”
被叫做陆鸣的白脸男人嘴角扯了扯，算是笑，眼神却更冷了：“秃鹫，此地无主，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我天衍宗追踪此物已久，岂是你们这群掘坟挖墓的流寇能觊觎的。”
“放你娘的屁！”秃鹫身后一个独眼龙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差点飞到陆鸣脸上，“老子们在刀口舔血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少拿宗门压人，这地方，拳头大才是爷！”
陆鸣身后一个年轻点的天衍宗弟子脸色一沉，手按上了剑柄：“放肆！”
双方火药味瞬间拉满，几个遗迹猎人也纷纷亮出家伙，斧头、砍刀、链子锤，寒光闪闪。天衍宗那边另外两人也上前一步，气息引而不发。
眼看就要动手。
就在这节骨眼上，秃鹫那只没拿戟的手，忽然抬起来，在空中虚抓了一把，鼻子还使劲耸动了两下。他那双凶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是更浓的贪婪和兴奋。
他脑袋猛地转向我藏身的方向，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隔着晶簇，好像直接钉在了我身上。
陆鸣也察觉到了秃鹫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这片区域。
秃鹫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突然嘿嘿嘿地低笑起来，声音难听得像夜枭叫。他拿短戟冲我这边虚点了点，对陆鸣说：“陆公子，咱俩的事儿先放放。你看，又来一位朋友。”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像钩子一样在我藏身的地方刮来刮去：“关键是，这位朋友身上有股子味儿。”
陆鸣眉头微皱：“什么味儿？”
秃鹫咧开大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一股子锁头锈了多年，突然被人找到钥匙，快要插进去拧开的那种味儿。香，真他娘香。”
陆鸣狭长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里面寒光暴涨。他握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知道，藏不住了。
被这秃子的狗鼻子闻出来了。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空冥金还是古图，但这“钥匙”相关的感应，对某些天赋异禀的亡命徒来说，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一样显眼。
我慢慢从晶簇后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晶尘。左肋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又开始渗血，湿湿热热地贴着绷带。星核传来隐痛，提醒我状态不佳。
两拨人，八道目光，全集中在我身上。有审视，有警惕，有贪婪，还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站在原地，没往前，也没退。目光平静地扫过陆鸣，扫过秃鹫，扫过他们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手下。
心里头那点因为爬崖和伤势带来的烦躁，突然就散了。
只剩下冰碴子一样的冷。
行啊，刚下来，就撞见鬼了。
还是两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