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那条密道长得让人心头发毛。幽蓝色的冷光从墙壁里渗出来,照得人脸发青。脚下是金属网格,透过网眼能看见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偶尔有红光一闪而过,不知是什么鬼东西。空气里有股子刺鼻的臭氧味,混着陈年铁锈和某种淡淡甜腻到令人恶心的腐烂气息。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面没路了。一扇门,看着像某种合金,表面坑坑洼洼布满划痕和干涸的黑褐色污渍。门中间有个凹陷的手印。
我站定,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进去,肺管子都发凉。左肩后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星核那根针搅动得更凶了。我伸出右手,按在那手印上,灵力运转。
门无声滑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劈面砸来,几乎将我顶个趔趄。那是亿万年的尘土、岩石霉变、金属彻底氧化、混合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生物腐朽后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压进鼻腔,往脑仁深处钻。
眼前不再是人工通道,而是一个巨大到让人失语的天然洞窟——不,并非完全天然,岩壁有规整开凿的痕迹,但此刻布满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缝。许多裂缝里嵌着巨大锈蚀变形的金属构件,有的尖锐刺出,有的软塌塌垂挂,像巨兽死后支离破碎的骨骼。
光线极其黯淡。来源是岩壁上散发惨白或幽绿微光的苔藓,还有裂缝深处偶尔流淌过的、熔岩般暗红色的能量流体。光与暗交织,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影子,让整个空间鬼祟莫名。
温度很低,呵气成霜。但某些区域又莫名燥热,空气扭曲,热浪扑面。冷热交织成紊乱气流,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
这就是沉降区外围。
我抬起左手,掌心躺着那枚黑色薄片。灵力注入,薄片上方投射出残缺的三维地图和几行闪烁小字。秦岳的情报显示,我处于第七号废弃前哨站附近。地图上一条红色虚线标出相对安全的路径,蜿蜒指向深处。旁注:路径时效约十二时辰,注意空间褶皱与时间乱流。
时空都不稳当的地方。
我收起薄片,右手按在腰间剑柄,迈步踏进这片死寂坟场。
脚下不再是金属,而是厚厚的、灰尘般的细腻矿粉堆积物,踩上去软绵绵没声音,每一步都带起一小团灰雾。空气里飘浮着同样的尘埃,在昏暗光线下缓缓飞舞。
走了不到百步,前面出现一片坍塌区。巨大岩块和扭曲金属梁柱堆成小山,堵死大半个去路。只有左边岩壁和废墟间留着道狭窄缝隙,黑黢黢不知通向何处。
地图上红线指向这条缝。
我靠近缝隙,灵觉如触须探入。里面很静,但空气流动异常,微弱气流从深处往外吹,带着更浓郁的腐朽味。缝隙边缘岩石上有深深的、像某种巨爪刨出的痕迹,早已风化,仍能感受到那股狂暴力量。
没得选。我侧身挤进缝隙。
里面比想象中宽些,但也仅容一人通过。岩壁湿漉漉覆盖着滑腻暗绿的苔藓,摸上去冰凉黏手。头顶不时有冰凉水滴落下,滴进脖颈激得人一哆嗦。
走了几十丈,前面隐约透出暗红色光。同时,耳朵里钻进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脚在爬。
我停步屏息,星力流转至双眼。黑暗中视物清晰了些。
只见前方缝隙出口附近的地面岩壁上,爬满了拳头大小、甲壳暗红、长满密密麻麻节肢的虫子。它们行动不快,数量多得吓人,彼此摩擦发出沙沙声。一些在啃食岩壁暗绿苔藓,另一些围着一小团黑乎乎的动物残骸缓慢蠕动。
秦岳情报提过这东西:蚀岩虱,群居,甲壳坚硬,口器分泌腐蚀黏液,单个威胁不大,数量多了能短时间把铁甲犀牛啃成骨架。畏火,畏强光。
我左手抬起,掌心向上,一缕精纯星力在指尖汇聚摩擦,滋啦一声腾起小团炽白跳跃的电弧火花。光芒虽不强烈,在这绝对黑暗里却如小太阳。
前方暗红蚀岩虱群瞬间骚动!沙沙声变得急促混乱,它们像遇天敌惊慌失措向四周岩缝阴影逃窜,互相践踏发出吱吱尖叫。几息之间,前方通道清空,只剩地上几具踩扁的虫尸和湿漉黏液痕迹。
我散去指尖电光,快速通过。脚踩黏液有些滑腻,空气留下淡淡酸腐味。
出狭窄缝隙,又是稍大洞穴。这里人工痕迹更明显,地上散落破碎的符文石板,还有半截斜插地里的金属雕像,只剩腰部以下,衣纹精致却氧化得厉害,一碰就碎。
洞穴另一头三个岔口。我对照地图,红线指向中间。但就在我准备迈步时,右边黑漆漆洞口里突然传来短促的金属刮擦岩石的锐响,紧接着重物倒地的闷响,然后是咀嚼声。湿漉漉粘腻腻让人牙酸的咀嚼声。
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进食。
我脚步顿住,慢慢蹲身捡起块小石子,灌注一丝星力屈指一弹。石子划出微光射入右边洞口深处。
咚。石子落地。
咀嚼声停了。
一片死寂。
然后一股狂暴嗜血带着浓烈腥臊的神识,猛地从那洞口横扫出来!神识粗野混乱,充满饥饿与暴怒。
被发现了。
我毫不犹豫转身冲向中间洞口!速度全开,青衫在身后拉出残影。
吼——!!!
身后传来非人非兽的恐怖咆哮,震得洞穴簌簌落灰!紧接着是沉重迅疾的奔跑声,大地微颤。那东西追出来了!
我头也不回,星力灌注双腿在复杂地形中狂奔。身后腥风越来越近,伴随粗重喘息和口水滴落的吧嗒声。灵觉向后一扫,勉强“看”到轮廓——那东西有点像人但四肢着地异常粗壮,浑身覆盖厚厚板结的污垢毛发,头颅硕大,咧开的嘴里是层层叠叠匕首般的利齿。眼睛位置只有两个燃烧暗红火焰的窟窿。
变异尸傀!情报里高危物种,上古修士尸体在特殊能量环境下异变而成,力大无穷嗜血食肉,要害在眉心残留魂火!
跑不过这玩意儿,它在这地形里比猿猴还灵。
前面出现片相对开阔、布满断裂石柱的区域。我猛刹住脚步,在一根粗大石柱后拧身,右手锵啷拔出长剑,剑身在昏暗光线下划过冷冽弧光。
几乎同时,变异尸傀庞大身影带着恶风扑到!它直接撞断稍细石柱,碎石纷飞中,一只覆盖坚硬角质、指甲乌黑尖长的巨爪撕裂空气,朝我藏身的石柱狠狠拍下!
石柱轰然炸裂!我早在它爪子落下前就已矮身蹿出,剑光一闪直刺它因扑击暴露的咽喉!
尸傀反应快得惊人,脖子猛缩,另一只爪子横扫逼我变刺为格。
铛!!!
剑爪相交竟发出金铁爆响!难以想象的巨力顺剑身传来,震得我虎口发麻整条右臂酸麻。这东西爪子硬得离谱!
我被力道带得向后滑退,脚下在碎石犁出两道沟。尸傀得势不饶人,咆哮着再次扑上,两只爪子轮番狂拍,带起道道腥臭恶风,又快又沉,逼得我连连闪避格挡险象环生。
不能硬拼。我借一次格挡力道再次后跃,左手在怀中一摸甩出三张洛星河给的爆炎符,精准贴在尸傀追击路径上的三根石柱。
尸傀不管不顾撞碎第一根!
爆!
第二根爆!
第三根爆!
连续三声轰鸣,炽热火焰和狂暴冲击波在狭窄空间叠加爆发,瞬间将尸傀吞没!碎石火焰四射,热浪滚滚。
我趁此机会星力灌注双眼,死死盯住火焰中心。在那暗红身影挣扎怒吼、护体阴气被火焰暂时压制的瞬间,捕捉到它眉心那点跳动剧烈的暗红魂火!
就是现在!
我身随剑走人剑合一,化作笔直青色流光穿透尚未散尽的火焰烟尘,将所有力量凝聚于剑尖一点寒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那点暗红魂火!
噗嗤!
轻微如同刺破水泡的声响。
剑尖精准刺入魂火中心。
尸傀庞大身躯猛僵,所有动作停滞。它那两个燃烧暗红火焰的眼窟窿火焰瞬间熄灭变成空洞。张开嘶吼的巨口缓缓合拢,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漏气声。
庞大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仰倒,重重砸地溅起尘土。再也不动。
我抽出长剑,剑尖带出一缕暗红迅速消散的烟气。胸口微起伏,额角见汗。刚才那下看似简单,实则是将速度时机精准提到极致,心神消耗不小。
没时间耽搁。我快速在尸傀身上搜索,除了几块硬实的指骨和颗尚未完全消散、蕴含混乱阴气的结晶,没什么有价值东西。收起结晶辨认方向,继续朝地图红线指引处深入。
越往深处走环境越诡异。时间流速似乎不均,有时感觉走了很久抬头却发现只过去片刻;有时明明才迈几步却感到莫名疲惫像跋涉数日。
空间也出现扭曲。明明看着是直路走过去却发现拐弯。有些地方重力异常,时而轻飘飘几乎要飞起,时而又沉重得抬脚困难。还有区域弥漫彩色缓慢流动的雾气,灵觉探入如泥牛入海,秦岳情报用鲜红字标注:迷时之瘴,勿入。
我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依靠古图情报和自身灵觉,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
途中又遭几次袭击。一次是从头顶岩壁突然垂下、如巨型蟒蛇的黑色藤蔓,长满吸盘倒刺带麻痹毒素。一次是潜伏暗影里、如水银流动的无形煞灵专攻神魂。还有次最危险,误入看似平静的黑色水潭,结果潭底冲出无数半透明长满利齿的怪鱼,牙齿能咬穿护体灵光。
仗着星力强横、真钥对阴邪的克制,还有那股从尸山血海爬出的狠劲,我都闯过来了。但代价不小。身上添了七八道新伤口,最重在左肋,被那无形煞灵偷袭擦着肋骨过去,差点开膛。星核的隐痛已成持续钝痛,像有把锉刀在里面慢慢磨。
丹药消耗很快。柳如丝给的只剩一半不到。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早已失去意义。按地图和我估算,应已接近沉降区核心边缘。
穿过布满发光水晶簇的狭窄隧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我站在巨大断崖边缘。断崖之下,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广阔到令人心悸的地下空间。这里光源不再是苔藓能量流,而是来自空间中央,一个悬浮半空缓慢旋转的巨大漩涡。
那漩涡由无数种极光般的光带组成,璀璨迷离,却又散发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威压。光带缓缓流转,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奇点。漩涡周围空间明显扭曲折叠,能看到破碎山峰、建筑残骸、甚至河流片段,像打碎的镜子漂浮旋转时隐时现。
界隙之眼。
仅仅远远看着,我就感到神魂阵阵不稳,星核跳动开始紊乱。体内古图玉板滚烫得吓人,祖灵印记疯狂示警。
而根据秦岳那操蛋的情报,我要放置定标器的“能量最活跃区域”,就在那恐怖漩涡下方,一片布满闪烁危险能量电弧的紫黑色结晶丛林深处。
更要命的是,我看到那结晶丛林边缘有几处明显刚留下的战斗痕迹。烧焦的地面,破碎的晶簇,还有几具穿着不同服饰死状凄惨的尸体。
有人已经先一步到了这里。或者还没走。
我靠在冰冷断崖岩石上,缓缓吐出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从怀里摸出最后两颗回气丹扔进嘴里,嚼碎,咽下。
苦的。
然后我开始观察断崖下方,寻找下去的路。眼神冷静得像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