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阴冷神识扫过房间的刹那,叶凡右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不是颤抖,是猛兽利爪在出鞘前,肌肉绷紧的微颤。
楼下,唇枪舌剑仍在继续。
“阴山执事这话可不对。”红姑的声音里最后一丝慵懒被剥离,露出底下刀锋般冷硬的质地,“血刃酒馆的规矩,客在门外死生自负,进了这道门,就是老娘要护着的人。您空口白牙说凶徒在这儿——证据呢?”
“证据?”阴山执事嗤笑一声,像毒蛇吐信,“我天命阁办事,几时需要向你这等人交代证据?黑旗帮毒牙昨夜横死城外,胸骨尽碎如齑粉,正是刚猛拳劲一击毙命!而昨日正午,毒牙分明在你这酒馆外与人冲突——当时你红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几个生面孔进了你这门,便再未现身!这,还不够明白?”
“进城的人如过江之鲫,用拳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红姑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阴山执事,断刃城的铁律是‘有仇城外了,进门皆客官’。您今日,是铁了心要撕了这规矩?”
“规矩?”阴山执事声音陡然拔高,如夜枭嘶鸣,裹挟着毫不掩饰的威压,“杀我天命阁的狗,便是打我的脸!红姑,你真要为几个来历不明的过路野狗,与我天命阁——撕破脸皮?”
话音未落,一股化神初期的阴寒威压如潮水般轰然炸开!
一楼传来酒客惊恐的逃窜声、杯盘碎裂的脆响、桌椅被蛮力掀翻的轰鸣。
房间内,金焱眉头拧成死结,从牙缝里挤出低骂:“老杂毛,嗓门倒挺大!”
柳如丝看向叶凡,眼神沉静却坚定。洛星河指尖灵光微闪,门后两道预警阵纹已悄然成型。
叶凡起身,掸了掸衣摆。
“我下去。”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我去喝口水”。
“老叶,我跟你一起!”金焱抓枪的手青筋暴起。
叶凡摇头:“人多,反而缚手缚脚。你们留在这儿,若号。”
说完,他推开房门,不疾不徐地走下楼梯。
吱呀——吱呀——
老旧木梯的呻吟,在死寂的酒馆里格外刺耳。
一楼大堂已是一片狼藉。七八张桌子翻倒在地,酒液与残羹泼洒得到处都是,泛着难闻的酸馊气。客人早已逃散一空,唯有柜台后的红姑依旧抱臂倚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
酒馆大门洞开,门外街道上挤满了黑压压看热闹的人头,却无一人敢踏入门槛半步。
大堂中央,十余道身影如同墓碑般矗立。
为首的山羊胡、三角眼灰袍老者,正是阴山。他身后两名云纹蓝衫的年轻修士,神色倨傲,眼高于顶。再往后,是十来个衣衫杂乱、眼布血丝的黑旗帮余孽,一道道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钉子,死死钉在楼梯方向。
而在阴山身侧半步之后,还立着一名始终闭目、气息近乎枯槁的灰袍老者。此人双手拢在袖中,周身灵力晦涩如深潭,却让叶凡走下楼梯的瞬间,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化神初期,而且气息凝实沉厚,远比阴山危险。
叶凡的出现,如同冷水泼进滚油。
黑旗帮众顿时骚动,有人指着叶凡,嘶声裂肺地吼:“执事大人!就是他!昨天就是他!毒牙老大就是被他——”
阴山三角眼里寒光骤闪,神识如冰冷的触手,肆无忌惮地扫过叶凡全身。察觉到那化神中期的修为时,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旋即被更浓的阴鸷吞没。
“就是你,杀了毒牙?”阴山开口,声音嘶哑如钝刀刮过锈铁。
叶凡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定,目光平静地迎上:“你是谁?”
阴山脸色陡然一沉:“天命阁外城执事,阴山!”
“哦。”叶凡点点头,“你刚才说错了。毒牙,不是我杀的。”
阴山一怔,随即从鼻腔里挤出冷笑:“狡辩!众目睽睽,昨日冲突,今日横死,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是说,”叶凡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我不是‘杀’了他。是他先勒索,后偷袭,我自卫反击,他没接住,死了。这叫做——”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找死’。不叫‘被杀’。”
“你放肆!”阴山身后一名年轻修士勃然怒喝,“安敢对执事大人如此狂言!”
叶凡看都未看他一眼,目光只锁在阴山脸上:“断刃城的规矩,城外恩怨城外了。毒牙在城外堵我,动了手,死了,那是他本事不济,命该如此。你天命阁,”他微微抬眼,“凭什么拿人?”
阴山死死盯着叶凡,忽然咧嘴笑了,笑容里满是黏腻的阴毒:“好一张利口。规矩?”他声音陡然拔高,“在这外城,我天命阁说的话,就是规矩!你说自卫便是自卫?谁知你是不是蓄意谋杀!今日,你束手就擒,随我回阁受审,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若敢反抗”他话音骤顿,声音森寒如九幽之风,“便是与我整个天命阁为敌!格、杀、勿、论!”
最后四字,裹挟着化神威压,如无形冰山轰然砸落!
门外围观者中修为稍弱者,被这威压一冲,顿时脸色惨白,踉跄后退。
红姑眉头紧蹙,唇已微张——
叶凡却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是一种仿佛听到孩童呓语般、带着淡淡荒谬与玩味的笑。
“跟你回去受审?”叶凡摇头,像拂去一粒尘埃,“然后呢?屈打成招?没收财物?还是直接‘暴毙’狱中?”
他往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阴山那弥漫全场、重若山岳的威压,竟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叹息之墙,在叶凡身前三尺处戛然而止,再难寸进!
“你天命阁的‘公断’,”叶凡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进每个人的耳膜,“我,不、信。”
空气,瞬间冻结。
阴山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眼中杀意如火山喷发!他万没想到,一个化神中期,竟敢如此赤裸、如此平静地,将天命阁的脸面踩在脚下碾磨!
“好!好!好!”阴山连道三声好,气极反笑,笑声尖厉,“既然你敬酒不吃——枯木长老!”他厉声嘶吼,“给我拿下此獠!死活不论!”
他身侧,那始终闭目的枯槁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灰白如死鱼般的眸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直拢在袖中的、干枯如鸡爪的右手,五指箕张,朝着叶凡——隔空,虚虚一抓!
这一抓,无声无光。
但叶凡身周的空间,骤然凝固!一股无形却粘稠如胶、阴寒刺骨的封禁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周身灵力、气血、乃至每一寸动作,彻底锁死、冻僵!封天禁手!
枯木老者一出手,便是绝杀之局!显然,要么生擒废掉,要么当场格杀!
面对这化神初期修士的全力封禁,叶凡竟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甚至没有动用空冥金。
只是抬起右拳。
拳头上,没有耀眼光华,没有惊天声势,只有一层薄如蝉翼、内敛到极致的青紫色微光隐隐流转,皮肤之下,新生星核的虚影缓缓旋转,一缕微不可察、却至高至纯的真钥本源气息,萦绕其间。
然后,迎着那无形封禁之力最核心、最凝聚的抓取轨迹——
平平一拳,轰出。
动作简单,直接,甚至朴素。
枯木老者灰白的眼中掠过一丝讥诮。硬撼封天禁手?自寻死路!
下一瞬——
拳锋与无形封禁,无声碰撞。
没有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得仿佛错觉、却又清晰刺耳的——
“咔。”
如同极薄的冰层,被烧红的铁钎瞬间洞穿。
以叶凡拳锋为中心,那粘稠凝固的空间封禁,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琉璃镜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细密裂纹,随即——轰然破碎!
枯木老者脸色骤变!他感觉到,自己探出的封禁之力并非被蛮力撞开,而是被某种更高等、更本质的力量,从最基础的法则结构层面,直接瓦解、湮灭!
更可怕的是,那股诡异的力量顺着破碎的封禁逆流而上,透过虚空,狠狠撞入他探出的右手经脉之中!
“唔!”
枯木老者闷哼一声,身形剧震,不受控制地“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踩出深深龟裂的脚印!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探出的右手——那只干枯却坚逾精铁的手掌,此刻五指指尖,竟同时传来细微却清晰的骨裂声!一股灼热中带着无穷生机的怪异力量,正顺着经脉疯狂侵蚀,所过之处,他苦修多年的阴寒封禁灵力竟如雪遇沸汤,节节败退!
他慌忙运功压制,额角青筋暴起,才勉强将那丝力量逼停在手腕处,但整条右臂已酸麻刺痛,暂时废了!
全场,死寂。
所有人,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
天命阁那位深不可测、令人闻风丧胆的枯木长老主动出手,竟被这青衫年轻人,一拳震退?还受了伤?
阴山执事脸上的阴冷笑容彻底僵死,三角眼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惊骇的神色。他比谁都清楚枯木长老的实力!
叶凡缓缓收回右拳,垂在身侧。无人看见,他右臂袖中的肌肉,正微微痉挛,新生星核传来一阵隐痛。强行调动星核本源配合真钥破禁,负担不小。
但他面上毫无波澜,甩了甩手腕,抬眼看向脸色铁青的阴山,以及正用惊怒交加、难以置信眼神死死盯着他的枯木老者。
“还要拿人么?”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
但此刻听在所有人耳中,分量已然天差地别,字字如铁锤砸心。
枯木老者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干涩的字:“异宝”他死死盯着叶凡,“你身上,有克制封印的顶尖异宝!”
他只能如此归因,否则,道心恐将崩裂。
阴山脸色变幻不定,胸口剧烈起伏。今日之事,已彻底脱缰。继续动手?枯木受挫,己方虽众,但对方实力诡异莫测,红姑虎视眈眈胜负难料,代价太大。
他死死盯着叶凡,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髓,碾成粉末。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嘶哑如破风箱的话:
“好很好。”他声音压抑着滔天怒焰,“今日,我天命阁记下了。”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袍,劲风激荡,对枯木长老和手下厉喝:“我们走!”
竟是直接转身,带着众人,在无数道震惊、复杂、骇然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斗败的公鸡,灰头土脸地快步离去。
门外,围观人群轰然炸开!
“我的天一拳!就一拳!”
“枯木老头居然退了?!”
“这青衫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血刃酒馆这下要出大名了!”
大堂内,重新恢复安静,只余满地狼藉与尚未散尽的肃杀。
红姑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挥手示意几个战战兢兢的伙计打扫。她走到叶凡面前,那双总是妩媚含情的眸子,此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惊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叶凡。
“啧,”她摇了摇头,语气复杂难辨,“我原以为你是把快刀没想到,”她顿了顿,眼中光采骤亮,“是把能把天命阁的脸皮都刮下来三层、还能让人听见响的——绝世凶器。”
叶凡瞥了她一眼:“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红姑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甚至带着些许兴奋的笑,“不,是惊喜。阴山那老狗,我早想撕了他的假面。你今天这一拳”她眯起眼,“打得我浑身舒坦。”
但她笑容很快收敛,上前半步,压低声音,神色转为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过,痛快之后,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头。天命阁绝不会善罢甘休。阴山只是条外城的看门狗,上面还有内城的长老,甚至更核心、更可怕的人物。你今天打了狗,主人一定会来,而且会用更狠、更阴、更让你无从防备的方式。”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
“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立刻离开断刃城,趁他们还没布下天罗地网,消失。第二”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剑的精光,“去‘生死斗场’。在那里,打出身价,杀出名号,获得‘斗士’乃至‘擂主’的身份。只要你在斗场一天,受斗场铁律庇护,天命阁明面上就不敢轻易动你——至少,不敢像今天这样,公然拿人。”
叶凡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一眼楼梯方向——金焱三人已无声走下,立于他身后。
“生死斗场?”叶凡重复。
“对。”红姑点头,“那是断刃城唯一一处,由城主府亲自定下铁律、任何势力不得公然逾越的‘规则之地’。拳头够硬,就能赢得喘息之机,赢得资源,甚至”她压低嗓音,“赢得进入内城、接触到这座城真正秘密的资格。”
就在这时——
酒馆后门方向,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滑入,单膝跪在红姑身侧,无声递上一枚玉简,旋即如烟消散。
红姑神识一扫玉简内容,脸色微微一凝,看向叶凡的眼神愈发深邃难测。
“刚得的消息,”她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黑旗帮主鬼刀,已经知道你废了毒牙,且今日又落了天命阁面子。他非但没怕,反而秘密联络了内城的‘血狼团’。另外”她目光锐利如针,“天命阁内城,似乎有位‘大人物’的弟子,对你今日用的那股‘破禁之力’非常、非常感兴趣。”
她又上前一小步,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字字如锤,砸在叶凡心上:
“公子”
“你手中所持之‘钥’”
“可是失传已久的——‘青木源钥’?”
问出这句话时,她那双总是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所有的慵懒、媚意、狡黠尽数褪去,只余下一抹极其凝重、甚至带着某种近乎敬畏的、灼热期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