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韩爽便已醒来。一夜激战与剧变的疲惫仍在,但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新生的力量,让她迅速恢复了清明。
她先轻手轻脚地去厢房查看了小翠和白芷的情况。小翠还在沉睡,呼吸平稳,伤口包扎处未见异常。白芷依旧昏迷,但脉搏比昨夜平稳了些许,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韩爽给他重新施了一次安神固元的针法,注入一丝温和的寒寂之力,助他稳定伤势。
青鸾早已起身,正在外间准备早膳和热水,见到韩爽出来,低声道:“小姐,严长老那边派人传话来,说寒潭周围的邪阵节点已基本拔除干净,正在以纯阳药物和内力焚烧净化残留邪气,预计辰时前能处理完毕,但阵法根基受损,修复还需时日。柳长老那边也已安抚住各派宾客,只说是小股外敌潜入制造混乱,现已被击退,谷主正在追查,请大家安心。”
“守静长老呢?”韩爽问。
“大长老昨夜亲自坐镇寒潭,指挥清除邪阵,至今未回。他让人传话,辰时的议事照旧,请小姐和……祁将军务必准时到场。”青鸾说到“祁将军”时,语气微顿,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这儿的“姑爷”还有些不适应。
韩爽点点头,简单梳洗用过早膳,换上了一身正式的浅青色长老常服,她虽未正式接任谷主,但身为少谷主,在重大场合可着此服,长发绾成简洁的发髻,以一支青玉簪固定,庄重而不失清雅。
她刚收拾妥当,隔壁房门也开了。祁砚之走了出来,也已换下昨夜那身染尘的锦袍,穿了一身月白暗云纹的常服,墨发以玉冠束起,少了些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清贵书卷气,只是那双桃花眼顾盼间,依旧神光内蕴,不容小觑。
“早。”他含笑打招呼,目光在韩爽身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赞赏,“这身很适合你。”
韩爽微微颔首:“早。我们该去议事堂了。”
两人并肩走出听涛轩,清晨的百草园弥漫着清冽的药草香气和薄雾。沿途遇到的弟子比昨夜更多,见到他们,无不驻足恭敬行礼,目光中的好奇与敬畏交织,更多的是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和隐隐的振奋。少谷主与祁将军并肩而行的画面,俨然成为了药王谷劫后新生的一道安定人心的风景。
议事堂位于药王谷中心区域,是一座古朴庄重的殿宇。当韩爽和祁砚之踏入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守静长老端坐主位,神色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严、苏、柳三位长老分坐两侧,同样面带倦色,显然都是一夜未眠。下首还坐着几位资深的执事,以及已经苏醒、脸色依旧苍白但强撑着坐在椅子上的白芷。
见到韩爽和祁砚之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韩爽,祁砚之,见过大长老,诸位长老。”两人上前,齐齐行礼。
“坐吧。”守静长老指了指下首预留的两个位置,恰好相邻。
待两人落座,守静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昨夜之事,想必诸位都已知晓大概。孙长老勾结火罗教副教主炎焠,意图盗取寒潭至宝‘冰魄玄晶’,幸得韩爽机警,祁将军及时援手,阴谋败露,贼首一擒一逃。然寒潭阵法根基受损,邪气残留,谷内人心未定,外敌虎视眈眈……药王谷正处百年来最大危局。”
他目光扫过众人:“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商定对策,共渡难关。韩爽,你将昨夜详细经过,以及你所知关于寒潭、火罗教图谋之事,再向诸位说一遍。”
“是。”韩爽起身,将她如何接到白芷传信、前往寒潭东侧石室、遭遇埋伏、取得证据、以及后来探查寒潭、发现邪阵节点、与炎焠孙长老交战、祁砚之出现相助等经过,条理清晰地叙述了一遍。关于寒寂真灵的部分,她依旧略去了空间细节,只说是机缘巧合融合了一部分寒潭本源之力,从而感知到阵法异常和火罗教的图谋。
她叙述时语气平静,逻辑清晰,将惊心动魄的经过说得有条不紊,展现出的沉着与胆识,让在座不少原本对她资历尚浅有所疑虑的执事,暗暗点头。
待她说完,严长老补充道:“根据韩爽和祁将军提供的方位,我等已连夜清除大小邪阵节点七处,皆以‘赤阳焚邪散’配合内力焚烧净化。然阵法根基确有多处被邪气侵蚀,如同大树根须被蛀,虽暂未倾倒,但若不修复,迟早崩塌。且那邪气性质诡异,与火罗教功法同源,极难根除,我等只能暂时封堵。”
苏长老也道:“各派宾客虽暂时安抚,但仍有疑虑。江南武林盟陈长老和唐门执事私下表示,愿留下协助,共御外敌。其他一些中小门派则有些人心浮动,想尽快离谷。如何处置,还需定夺。”
柳长老则汇报了谷内清查情况:“孙长老及其核心党羽共十一人已全部收押,其‘松涛苑’及名下产业已查封,正在清点。另根据白芷之前提供的线索,又抓获三名与外界有可疑接触的低阶执事和弟子,正在审讯。但……是否还有隐藏更深的暗桩,难以保证。”
白芷此时虚弱地开口:“弟子……无能。潜伏在孙长老身边的暗线,在昨夜事发前突然失联,恐已遭不测。火罗教在北狄的接应以及他们在中原的其他潜伏势力,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
形势依旧严峻。内患未清,外敌未除,根基受损,人心浮动。
议事堂内气氛沉重。
守静长老看向一直沉默倾听的祁砚之:“祁将军,朝廷方面,可有更多消息?对于炎焠逃脱以及北狄可能的反扑,有何对策?”
祁砚之起身,拱手道:“回长老。陛下已密令北境镇北军提高戒备,封锁了几条通往西域和北狄的要道。同时,一支由皇家暗卫和内廷高手组成的百人精锐,已奉命秘密向药王谷方向移动,最迟三日内可抵达谷外听候调遣,他们擅长潜伏、暗杀、情报搜集,可助谷内清查暗桩,防范偷袭。”
他顿了顿,继续道:“关于炎焠,此人性格乖戾记仇,此番受挫,必不甘心。但他受伤不轻,短期内难以恢复巅峰。他最可能做的,一是联络北狄潜伏在附近的高手,伺机报复;二是将药王谷拥有‘冰魄玄晶’以及寒潭阵法受损的消息,传递给火罗教总部甚至北狄王庭,引来更大规模的觊觎。我们必须抢时间,在他搬来更多救兵前,修复阵法,稳定局面,并做出强力反击的姿态,震慑宵小。”
“如何修复阵法?”严长老眉头紧锁,“那阵法乃祖师爷所留,玄奥无比,阵图早已失传。历代谷主仅凭口口相传的维护之法勉强维持。如今根基受损,邪气如附骨之疽,寻常方法根本无效。”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韩爽。她方才提到了“融合寒潭本源之力”
韩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沉吟片刻,道:“弟子融合的那部分本源之力,对寒潭阵法有特殊感应,或可尝试引导纯净寒气,驱除、净化那些被侵蚀的阵基。但此法需对阵法结构有基本了解,且耗时费力,能否完全修复,弟子并无把握。”
祁砚之忽然道:“或许,可以双管齐下。”
众人看向他。
“韩爽以本源之力从内部净化修复,此为‘治本’,但缓不济急。”祁砚之道,“我可传书朝廷,请动钦天监的几位阵法大师,他们精研天下阵法,或可根据现有阵法残留痕迹,推演出部分修复加固之法,此为‘治标’。标、本结合,或可加速修复进程,先稳住阵法不继续恶化,再图彻底恢复。”
“钦天监的阵法大师?”柳长老眼睛一亮,“若能请动他们,自是再好不过!只是……他们向来只为皇家服务,且身份敏感,贸然前来药王谷,是否会引来朝廷对药王谷的过度关注甚至……猜忌?”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担心引狼入室,失了药王谷的独立地位。
祁砚之微微一笑:“长老多虑了。陛下既然命我前来相助,便是信任药王谷,亦知寒潭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请动钦天监大师,是以我私人名义,借调友人来帮忙,与朝廷公务无关。他们只会专注于阵法修复,不会过问谷中其他事务。此事,我可担保。”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决了请人的难题,又打消了药王谷对朝廷介入过深的顾虑,再次展现了他周全的思虑和对药王谷立场的尊重。
守静长老深深看了祁砚之一眼,终于缓缓点头:“如此,便有劳祁将军了。修复寒潭阵法,乃当前第一要务。严师弟、苏师弟,你二人全力配合韩爽和即将到来的钦天监大师,所需人力物力,尽可调用。”
“是!”严、苏二位长老领命。
守静长老又看向柳长老:“柳师弟,各派宾客,愿意留下的,以礼相待,可适当透露部分实情,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尤其是江南武林盟和唐门。想离开的,查明身份无误后,分批礼送出境,但需言明,近日谷外恐不太平,请他们自行斟酌。另外,加派人手,清查谷内所有角落,尤其是密道、水源、仓库等地,务必找出所有隐患。”
“白芷,”守静长老看向自己虚弱的弟子,“你伤势未愈,本应静养。但你对谷内人事最熟,暗查之事仍需你统筹。可将具体事务交给可靠下属,你居中调度即可。切记,身体为重。”
“弟子遵命。”白芷低声道,看向韩爽和祁砚之的目光中,带着感激与复杂。他没想到,自己拼死带回的证据和情报,最终是由这位突然出现的“妹夫”助力,才得以一举定乾坤。心中那点因为韩爽婚约而产生的、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失落,似乎也淡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慰——至少,她身边有了足以保护她、与她并肩的强大依靠。
安排完主要事务,守静长老的目光再次落回韩爽和祁砚之身上,神色温和了些许:“韩爽,祁将军,你们二人新婚燕尔,本该……罢了,如今是非常时期,也只能委屈你们了。祁将军援手之恩,药王谷上下铭记于心。待此间事了,必当重谢。”
祁砚之连忙道:“长老言重了。协助药王谷,于公于私,都是晚辈分内之事。谈不上委屈。” 说着,他悄悄握了握身旁韩爽的手,指尖温热。
韩爽耳根微红,但并未抽回,只低声道:“守护药王谷,是弟子的责任。能与……砚之并肩,弟子心中甚安。”
她这句“心中甚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仅是对祁砚之的认可,也是向所有长老和执事表明,她对这门婚事、对这个夫君,是全心接纳和信任的。
议事堂内凝重的气氛,似乎因她这句话而松动了一丝。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欣慰和放松。少谷主的婚姻幸福、夫妻同心,对药王谷的稳定来说,同样是至关重要的。
“好了,事情暂且如此议定。”守静长老最后总结,“各自去忙吧。韩爽,祁将军,你们随我来。”
众人散去,韩爽和祁砚之跟着守静长老,来到了议事堂后的一间静室。
关上门,守静长老示意两人坐下,亲自沏了三杯茶。
“这里没有外人,有些话,老夫便直说了。”守静长老抿了口茶,看向祁砚之,“祁将军,你与韩爽的婚事,老夫已然知晓,亦乐见其成。你昨夜所为,足见你对爽丫头的真心,对药王谷的回护。老夫在此,代谷主,谢过你。”
祁砚之起身,郑重一礼:“长老折煞晚辈了。能得爽儿为妻,是晚辈之幸。守护她的家,亦是晚辈之责。”
“坐,坐。”守静长老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又看向韩爽,“爽丫头,你体内的‘寒寂之力’,非同小可。你师父当年便察觉你体质特殊,与寒潭有缘,却未料到是这等机缘。此力运用得当,可造福苍生;若心性不稳,反受其害。你要谨记你师父的教诲,时刻莫忘医者仁心。”
“弟子谨记。”韩爽肃然应道。
“关于寒潭阵法的阵图……”守静长老沉吟道,“你师父确实未曾明确告知所在。他只说,待你真正明悟己身,触及那扇‘门’时,自会知晓。如今你融合了寒潭本源之力,或许……那‘门’已近在眼前。青玉药杵与那半枚玉佩,是关键。你们夫妻一体,或可共同参详。”
说着,守静长老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打开后,里面竟是几卷颜色陈旧、以特殊兽皮制成的卷轴。“这是历代谷主留下的,关于寒潭阵法的一些零星记载、维护心得,以及祖师爷关于‘冰魄玄晶’和天地寒力的猜想。或许对你们修复阵法、参悟本源有所帮助。”
韩爽和祁砚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郑重。守静长老这是将药王谷最核心的传承秘密之一,托付给了他们。
“多谢长老信任。”韩爽双手接过木盒,感觉重若千钧。
“记住,”守静长老最后叮嘱,“修复阵法、稳定内部、防范外敌,三者需齐头并进。你们年轻,有锐气,有担当,这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借力,懂得平衡。药王谷的未来,终究要靠在座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你们年轻人。”
离开静室,已是辰时三刻。阳光洒满山谷,驱散了最后的夜色与寒意。
韩爽抱着木盒,与祁砚之并肩走在回百草园的路上。经过昨夜血战和清晨的议事,谷内弟子们的目光已然不同,少了好奇与探究,多了尊敬与信赖。
“感觉如何?”祁砚之低声问。
“责任重大。”韩爽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寒潭方向,“但,没那么害怕了。”
祁砚之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我们一起。”
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前路依然艰难,阴谋尚未彻底粉碎,寒潭亟待修复,内忧外患犹存。
但破晓已至,光明在前。而携手同行的两人,将为这片古老的医家圣地,注入新的生机与力量。
药王谷的故事,远未结束。真正的传承与守护,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