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后的第三日,药王谷表面看似逐渐恢复了秩序。严、苏二位长老带领弟子配合韩爽,日夜不休地尝试以寒寂之力净化寒潭阵基,进展虽缓,但那些被邪气侵蚀的脉络的确在一点点恢复清透。柳长老妥善安置了各派宾客,江南武林盟与唐门果真留下了数位高手,表示愿共御外敌。谷内清查仍在继续,又揪出两名暗桩,白芷居中调度,虽疲惫,却将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祁砚之承诺的钦天监阵法大师尚未抵达,但朝廷派来的那支百人精锐已悄然布防在药王谷外围数个隐秘据点,与谷内守卫形成呼应,无形中织就了一张更严密的安全网。
就在这紧绷而有序的平静中,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打破了表面的安宁——
失踪多时、音讯全无的谷主薛慕华,回来了!
然而,他并非凯旋,而是重伤濒死,被几名忠心耿耿、同样浑身浴血的随从弟子拼死抬回。
消息传到百草园时,韩爽正与祁砚之在书房研究守静长老给的那些古老卷轴,试图从中找出修复阵法的线索。
“小姐!姑爷!不好了!”青鸾几乎是冲了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惊惶,“谷主……谷主回来了!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韩爽霍然站起。
“谷主重伤!昏迷不醒!身上……有火罗教的‘赤焰掌’掌印,还有北狄的‘狼牙箭’毒!抬回来的人说,他们遭遇了火罗教与北狄高手的联合伏击!”青鸾急促道,“守静长老和几位长老都已经赶去‘悬壶殿’了!请您和姑爷也立刻过去!”
韩爽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身形晃了晃。祁砚之立刻扶住她,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慌!我们现在过去!”
悬壶殿是药王谷处理最紧急、最重大伤患的地方,平日极少启用。当韩爽和祁砚之赶到时,殿外已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核心弟子,人人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近乎窒息。
殿内灯火通明,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中央宽大的寒玉床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人,正是谷主薛慕华。他双目紧闭,脸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青黑之气,胸口一个焦黑的掌印触目惊心,肩头还插着一支断箭,箭身乌黑,散发着腥臭。
守静长老、严、苏、柳三位长老围在床前,皆是面色铁青,眼神中交织着愤怒、悲痛与凝重。几名擅长外伤和解毒的执事正在忙碌,但看他们额头的汗水和紧锁的眉头,便知情况极不乐观。
“师父!”韩爽快步上前,声音带着颤抖。师父离谷前虽已显老态,但精神矍铄,如今却……她强压心中翻涌的情绪,立刻上前查看。
“心脉微弱,气血枯竭,赤焰掌力侵入肺腑,灼伤经脉,狼牙箭毒已随血液流遍全身,侵蚀脏腑……”严长老声音沙哑,“我们已用‘护心丹’和‘清灵散’暂时吊住一口气,但赤焰掌的燥毒与狼牙箭的阴毒相互纠缠,如同附骨之疽,寻常解毒之法根本无效,反而可能激化毒性……”
“让我看看。”韩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伸出三指搭上薛慕华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悬于其胸口掌印上方,闭上双眼,寒寂之力缓缓探出。
感知中,师父体内如同一个即将熄灭的火堆,又被毒液浇透。那股赤焰掌力霸道炽烈,不断焚烧着所剩无几的生机;而狼牙箭毒阴寒歹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冻结、破坏着残存的经脉与脏腑。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剧毒在体内互相冲撞、又诡异融合,形成一种更加难缠的混合毒性,疯狂吞噬着一切。
寻常医者面对此等复杂剧毒,确实束手无策。但韩爽却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寒寂之力,对这两种毒素都有特殊的感应和……克制?
赤焰掌的燥烈,恰似火罗教功法那令人厌恶的气息,寒寂之力的清冷纯净,正是其克星。而狼牙箭毒的阴寒,虽然性质不同,但在更高层次的“寒”之法则面前,似乎也隐隐有被“统御”或“冻结”的可能。
“有办法!”韩爽睁开眼,眸光坚定,“但需要时间,也需要几位长老和……砚之助我。”
“你尽管说!”守静长老立刻道,“需要什么,谷中所有资源任你调用!”
“严长老,请准备‘九转还魂汤’的基础药材,以三倍浓度熬制,备用。苏长老,取库中最好的‘千年温玉髓’和‘地心火莲籽’,研磨成粉。柳长老,请布下‘固元守神阵’,护住师父神魂,隔绝外界干扰。”韩爽语速极快地下令,“另外,我需要一处绝对安静、寒气充沛之地。”
“后山寒潭边,有一处祖师留下的‘冰魄洞’,洞内寒气精纯,且有辅助阵法,正合适!”严长老立刻道。
“好,就那里!立刻将师父移过去!”韩爽看向祁砚之,“砚之,我需要你以内力护住师父心脉,同时……以你的纯阳内力,配合我的寒寂之力,形成‘阴阳相济’之势,帮我引导和平衡解毒过程中的力量冲突。”
祁砚之毫不犹豫:“好。”
“青鸾,小翠,”韩爽又看向自己的侍女,“你们负责在外守护,任何人不许打扰!”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片刻后,薛慕华被小心移到了后山寒潭附近一处隐蔽的山洞——“冰魄洞”内。洞内果然奇寒无比,四壁凝结着厚厚的冰晶,中央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冰台。
柳长老迅速布下阵法,柔和的白光笼罩冰台,隔绝内外。严长老和苏长老也将准备好的药材和器具送来。
韩爽让祁砚之将薛慕华扶坐在冰台上,背对自己。她先取出银针,以极快的手法刺入薛慕华周身三十六处大穴,暂时封锁住毒性扩散的主要通道。然后,她盘膝坐在薛慕华身后,双掌抵住其后心。
“开始吧。”韩爽对身旁的祁砚之点了点头。
祁砚之会意,一手轻轻按在薛慕华头顶“百会穴”,精纯温和的内力缓缓注入,护住其摇摇欲坠的神魂与心脉,另一手则虚按在韩爽背心“灵台穴”,随时准备输出内力支援。
韩爽凝神静气,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寒寂之力如同苏醒的冰龙,在她经脉中奔腾起来,通过双掌,缓缓渡入薛慕华体内。
这一次,她不再像之前救治白芷那样小心翼翼,而是以更为磅礴、更为精纯的寒寂之力,如同冰河冲刷,直接向着那盘踞在师父体内的混合毒素发起了“攻击”!
起初,毒素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疯狂反扑。赤焰掌的燥热试图焚烧寒流,狼牙箭毒的阴寒则想冻结同化。冰火两重天在薛慕华脆弱的经脉内冲撞,令他即便在昏迷中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口中溢出黑血。
“稳住!”祁砚之低喝一声,加大内力输出,稳住了薛慕华的心脉和神魂,同时,他按在韩爽背心的手掌也渡去一股中正平和的纯阳内力,巧妙地融入韩爽的寒寂之力中,不仅没有冲突,反而如同在冰流中加入了一缕温暖的阳光,使其更加圆融,更具韧性和渗透力,有效缓冲了冰火冲撞对经脉的损害。
韩爽心中一定,对祁砚之内力的精妙控制暗自佩服。她不再与毒素硬碰硬,而是改变了策略。寒寂之力化整为零,化作无数细密冰丝,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开始一丝丝地缠绕、包裹、冻结那些混合毒素的核心。
尤其是对赤焰掌的燥毒,寒寂之力展现出了绝对的压制力。冰丝所过之处,炽热的毒力如同遇到克星,迅速萎靡、熄灭,被冻结成一点点暗红色的冰渣。而对狼牙箭的阴毒,寒寂之力则如同更高阶的君主,直接将其“收编”、“同化”,将其阴寒属性剥离,转化为相对无害的寒性能量,再引导排出体外。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耗费心神。韩爽必须精确控制每一丝寒寂之力的流向和强度,既要清除毒素,又不能伤及薛慕华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和脏腑。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后背,脸色也迅速苍白下去。
祁砚之亦不轻松,他不仅要维持薛慕华的生机,还要精准地配合韩爽,调节阴阳内力的平衡,如同在走钢丝,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甚至伤及韩爽。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守静长老等人焦急等待,不时能感受到洞内传出的、时冷时热的能量波动。小翠和青鸾紧握着手,紧张地盯着洞口。
日落月升,洞内依旧没有动静。
直到子夜时分,洞口的阵法光芒才骤然一敛!
守静长老等人立刻抢入洞中。
只见冰台上,薛慕华依旧闭目盘坐,但脸上那层青黑之气已然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胸口那焦黑的掌印也变成了暗红色,且不再有炽热气息散发,肩头的断箭已被取出,伤口敷上了药。最重要的是,他的胸膛开始有了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起伏,口鼻间也有了游丝般的气息!
而韩爽,则直接软倒在祁砚之怀里,浑身被汗水湿透,脸色白得透明,气息微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显然已耗尽心力与内力。
祁砚之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发白,气息不稳,但依旧稳稳抱着韩爽,眼神关切。
“谷主体内混合剧毒已拔除大半,赤焰掌力基本清除,狼牙箭毒也被化解了七成。”韩爽用尽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但……师父生机损耗太过,经脉脏腑受损严重,如同……油尽灯枯。后续……需以最温和的补药和针法,缓缓滋养,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弟子……不敢断言……”
说完,她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快!扶他们去休息!”守静长老立刻下令,又亲自上前探查薛慕华的脉象,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既有庆幸,又有深沉的忧虑,“性命暂时保住了……但正如韩爽所言,谷主……伤了根本。”
接下来的几日,药王谷笼罩在一片沉重而忙碌的气氛中。
韩爽力竭昏迷,调养了一整日才醒转,醒来后不顾劝阻,每日坚持去冰魄洞为薛慕华施针、渡入温和的寒寂之力滋养其经脉。薛慕华的性命虽然保住,气息也一日日平稳下来,却始终沉睡不醒,如同活死人。
祁砚之则协助守静长老处理谷中大小事务,联络朝廷,协调防卫。钦天监的阵法大师终于秘密抵达,在祁砚之的安排下悄然入谷,与严、苏二位长老及韩爽碰面,开始共同研究修复寒潭阵法。有了这些专业人士的加入,加上韩爽的本源之力感知,修复方案迅速完善,进展大大加快。
谷内人心,在目睹少谷主拼死救治谷主、并与朝廷来的“姑爷”一同撑起大局后,渐渐安定,凝聚力反而比之前更强。
第七日傍晚,守静长老再次召集所有长老、核心执事以及韩爽、祁砚之,齐聚议事堂。
这一次,守静长老没有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一旁。主位上,摆放着象征谷主权威的青玉药杵。
“诸位,”守静长老声音沉缓,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谷主重伤沉疴,虽性命无碍,但何时苏醒,遥遥无期。药王谷不可一日无主,外患未除,内务繁杂,亟需有人统领全局,做出决断。”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韩爽身上:“韩爽身为少谷主,乃前任谷主亲传,医术已得真传,更于危急时刻融合寒潭本源之力,展现出过人的胆识、担当与能力。此次救治谷主,力挽狂澜,足见其仁心仁术,堪当大任。且其与祁将军已成婚,得朝廷之助,于药王谷当前局势,有百利而无一害。”
“故,经老夫与严、苏、柳三位长老商议,并征得尚存一息的谷主……默许,”守静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决定即日起,由韩爽正式接任药王谷第三十七代谷主之位!”
此言一出,堂中先是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低低的议论声。绝大多数人眼中流露出赞同与期待,少数资历较老的执事虽有些意外,但想到韩爽近期的表现和如今谷内的局面,也默默点了点头。
“韩爽,”守静长老看向她,目光严厉中带着期许,“你可愿担此重任,继承你师父的传承,守护药王谷百年基业,带领众弟子,度过此劫,重振医家圣地?”
韩爽缓缓站起身。她今日穿着一身庄重的深青色谷主礼服,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眸光清亮坚定。她走到堂中,对着守静长老及众人深深一揖。
然后,她转身,面向主位上的青玉药杵,以及悬挂在后方墙壁上的药王谷历代祖师画像,缓缓跪下。
“弟子韩爽,蒙师父教诲,得诸位长老信任,虽资质浅薄,能力有限,然值此谷中危难之际,不敢推辞,亦不愿推辞。”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寂静的议事堂中,“弟子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继承师父的衣钵,以医者仁心为本,守护药王谷传承,庇护谷中弟子,抵御外敌,修复创伤,重振药王谷声威!若有违此誓,天地共谴!”
说完,她郑重地叩首三次。
守静长老上前,双手捧起那枚青玉药杵,走到韩爽面前,肃然道:“接杵!”
韩爽双手高举过头,稳稳接住了那枚温润而沉重的玉杵。当玉杵入手的那一刻,她仿佛感到一股磅礴而温和的力量自杵身传入体内,与她的寒寂之力隐隐呼应,手腕上那半枚青玉佩也微微发热。
她知道,这不是错觉,而是谷主信物中蕴含的历代谷主传承之力与祝福,正式认可了她。
“拜见谷主!”守静长老率先躬身行礼。
“拜见谷主!”严、苏、柳三位长老紧随其后。
“拜见谷主!”堂中所有长老、执事、乃至闻讯赶来的核心弟子,齐声拜倒,声震屋瓦。
祁砚之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妻子跪接信物,受众人朝拜,眼中满是自豪、温柔与坚定的支持。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边。
韩爽站起身,手持青玉药杵,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清晰而沉稳地说道:“诸位请起。药王谷正值多事之秋,内忧外患未平。本座既接此位,当与诸位同心协力,共克时艰。眼下首要三事:一,全力救治老谷主,寻访良方,助其早日苏醒;二,尽快修复寒潭阵法,稳固我谷根基;三,严密防范火罗教与北狄反扑,肃清内奸,联络盟友。”
她顿了顿,看向祁砚之:“祁将军代表朝廷,亦是本座夫君,于公于私,皆是我药王谷最可信赖的助力。谷中一应防卫、外联事务,本座授权祁将军全权协助处理,诸位须全力配合。”
“谨遵谷主之命!”众人齐声应道。
“另外,”韩爽目光落在白芷身上,“白芷师兄伤势未愈,但才干出众,熟悉谷务。即日起,擢升为内务总管,协助本座与诸位长老处理日常事务。”
白芷一怔,随即挣扎着起身,躬身道:“白芷定不负谷主信任!”
一场简单却郑重的传位仪式,在危机笼罩的氛围中完成。没有盛大的庆典,没有繁复的礼仪,却更显出其分量与决心。
夜幕降临,新任谷主韩爽与祁砚之并肩站在百草园的最高处,望着谷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远处沉静却暗藏汹涌的寒潭。
“怕吗?”祁砚之握紧她的手。
韩爽摇头,反握回去:“有你在,有师父和诸位长老的支持,有这么多同门弟子……我不怕。只是觉得,责任真的好重。”
“我会一直陪着你。”祁砚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抵她的发顶,“我们一起,守住这里。”
远处,寒潭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纯净寒意的能量波动——那是修复阵法取得进展的征兆。
新的篇章,已然开启。年轻的谷主与她的将军夫君,将带领古老的药王谷,迎接未知的风雨,书写属于这个时代的传奇。
而沉睡的老谷主薛慕华,在冰魄洞的深处,仿佛于永恒的黑暗中,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睫毛。
希望,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