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如何摆脱的?”士燮淡淡问道。
“全靠凌将军派来接应的水师!”
焦平语气感激,“我们被逼到黄河边,眼看无路可退,恰逢凌将军麾下三艘“海蛟”巡戈至此,以强弩远程复盖,逼退了那些骑兵。”
“若非如此,小人恐怕已见不到主公了。”
士燮微微颔首,凌操的水师如今已能辐射到如此远的地方,并且反应迅速,这让他颇为满意。
这笔对水师的巨大投入,没有白费。
“你做得很好,临危不乱,保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士燮嘉许道,“下去好生休息,养好伤,自有重赏。”
“谢主公!”焦平再次躬身,这才在阿石的引领下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士燮父子。士只忍不住道。
“父亲,曹操竟然派出了虎豹骑,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
“察觉是必然的。”
士燮走到窗边,“曹孟德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河北那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所在?他派人拦截,一是确实想要,二来,恐怕也是一种试探和警告。”
“警告?”
“警告我,不要把手伸得太长。”
士燮冷笑一声。
“可惜,他晚了一步。人和东西,我已经拿到手了。至于警告————我士燮行事,何须看他曹操脸色?”
他转过身,看着儿子。
“只儿,此事给你提了个醒。我们交州看似偏安,实则已身处天下棋局之中。往后,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但该争的,也绝不能退让。
“儿臣谨记父亲教悔!”士只肃然道。
“去吧,明日随我去龙编别庄,看看我们这位河北来客”。”
士燮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看看这袁本初帐下,最后的脊梁,究竟是怎样的风采。”
士只告退后,士燮独自在书房又坐了片刻。
曹操的插手,让他更加确信,掠夺河北的人才与知识,是走对了一步关键棋。
未来的竞争,不仅仅是疆土和兵马,更是人才、技术和底蕴的竞争。
他铺开一张白纸,提笔醮墨,开始给苏怀写密信。
内容很简单。
加大对河北流散人才的搜罗力度,尤其是精通水利、农事、医术者,价格可以再提高三成。
同时,严密监控曹操势力的动向,尤其是其对南方可能采取的渗透措施。
写罢,用上火漆,交给阿石。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北地的巨变,必将引发连锁反应。
龙编山下的别庄,灯火一夜未熄。
翌日清晨,士燮的车驾,已悄然出了交趾城,向着那片隐于山林间的别庄驶去。
车轮碾过新修的驰道,平稳迅捷。
车内,士燮闭目养神,手指敲着膝盖。
士只坐在对面,略显兴奋,又带着几分紧张。
“父亲,沮授、田丰皆河北名士,性情刚烈,若他们不肯为我所用————”
士只终究年轻,忍不住说出担忧。
士燮眼未睁,淡淡道。
“只儿,你要记住,真正的大才,如同良驹,非强力可驯服。需以草料清水——
待之,以广阔天地诱之。”
“他们刚离倾复之巢,心中惊惶未定,又值壮年,岂会甘愿就此埋没山林?”
“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看到,交州这片天地,比之河北,更值得他们施展抱负。”
他睁开眼,自光深邃。
“更何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妥善安置其家眷,给予足够的尊重和礼遇,时日一长,金石为开。”
士只若有所思。
车驾抵达龙编别庄。
此处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外围有精锐士卒伪装成庄户巡逻,内里却是一派田园静谧。
士壹早已在庄门等侯,见到士燮,快步上前低声道。
“大哥,两位先生安置在东苑静养。沮授先生只是旅途劳顿,调养几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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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丰先生————忧思过甚,加之旧疾,情况稍复杂些,张先生正在诊治。”
士燮点头:“带我去看看。”
东苑内,草木葱茏。
首先见到的是沮授。
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虽带倦色,眼神却依旧锐利,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翻阅一本交州学宫刊印的《地理图志》。
见到士燮进来,他放下书卷,起身拱手,姿态不卑不亢。
“败军之囚,蒙士使君收留,授,惭愧。”
“公与先生言重了。”
士燮上前一步,亲手托住他的手臂,语气诚恳。
“河北之事,燮远在岭南,亦感痛心。袁本初不能用先生之谋,非先生之过。先生大才,燮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幸甚。”
“此间虽简陋,然胜在清静,先生可安心在此调养,若有任何须求,尽管告知士壹。”
沮授看着士燮,见他自光澄澈,态度真诚,毫无胜利者的倨傲,心中敌意稍减,叹道。
“使君气度,授感佩。只是授心乱如麻,恐负使君厚望。”
“无妨,无妨。”
士燮笑道。
“先生且放宽心,待身体康复,再论其他。我交州虽僻远,却也别有气象,先生不妨随处看看。”
他绝口不提招揽,只谈修养,让沮授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离开沮授院落,士燮又来到田丰住处。
屋内药香弥漫,张神医刚为田丰施完针。
田丰躺在床上,面色蜡黄,比沮授更显憔瘁。
“元皓先生感觉如何?”士燮走到床边,温声问道。
田丰睁开眼,看了士燮一眼,声音虚弱。
“劳使君挂心,丰一介阶下囚,死生有命。”
张神医在一旁低声道。
“田先生乃郁结于心,肝火亢盛,需静心调养,切忌再动怒忧思。”
士燮点点头,对田丰道。
“元皓先生乃国士,燮岂敢以囚徒视之?先生之疾,在心不在身。袁本初已逝,河北纷争已成定局,先生又何必以他人之过,苛责自身?”
“保重有用之身,方能留待将来,一展胸中抱负。”
田丰闭上眼,不再言语,但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一些。
士燮知道此人性格更烈,非言语可轻易打动,也不再多说,仔细叮嘱张神医和侍从好生照料,便退了出来。
“大哥,看来沮授态度稍缓,田丰仍心存芥蒂。”士壹低声道。
“意料之中。”
士燮并不意外。
“给他们时间。安排一下,让他们的家眷也住进庄来,生活用度一应供给,子女若愿读书,可送入交趾社学。”
“让他们感受到,在这里,是安居,而非软禁。”
“明白。”
处理完河北来客之事,士燮并未立刻返回交趾城,而是在士壹陪同下,视察了别庄附近的几个新建的村寨。
这些寨子安置的多是北来的流民和匠户。
只见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新垦的田地里,占城稻长势喜人。
一些来自北方的工匠,正指导本地俚人、汉民修建更结实的水渠,打造改良的农具。
一个原是冀州铁匠的汉子,操着浓重的口音,正向围观的村民演示他根据交州水力锻锤原理改进的手拉风箱,火力更旺,打铁效率更高,引得众人阵阵喝彩。
士燮没有惊动他们,远远看着,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这些北来的“种子”,已经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了。
“主公,近日合浦港又到了一批江东商船,带队的是鲁肃。”回到别庄书房,士只禀报道。
“鲁子敬?他亲自来了?”
士燮眉梢一挑,“所为何事?”
“明面上是洽谈葛布与白糖的长期采购,但私下向糜威透露,想采购一批————战马。”
士只压低声音,“数量不小,而且点名要幽州骏马。”
士燮笑了。
“孙仲谋的胃口不小,看来周瑜练骑兵的计划提上日程了。我们刚从河北得了好处,他就闻着味来了。价格呢?”
“鲁肃开价很高,愿以市价一倍半收购,并可用上等铜料、丹砂和熟练船匠交换。”
“一倍半?”
士燮沉吟片刻。
“告诉糜威,答应他。不过,战马分三批交付,首批数量减半。交换的物资里,船匠和铜料优先,再让他们搭送一批江东的造船图谱过来。”
“父亲,这是为何?既然价格如此优厚————”士只有些不解。
“只儿,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利。”
士燮耐心解释。
“孙策和周瑜都是聪明人,我们若一下子拿出太多优质战马,反而会让他们疑心我们来源太多,实力增长过快。分批交付,既能满足他们部分须求,又能吊着他们,维持长期关系。”
“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借此机会,拿到江东的造船技术。文弼的水师要发展,不能只靠我们自己摸索。”
士只恍然大悟:“儿臣明白了!”
“还有,让糜威在谈判时,无意间”透露一下,我们在河北有些门路,弄到些“好东西”,若江东有兴趣,日后可以合作。”
“但切记,点到为止,不可深谈。”
士燮微微一笑。
他这是要借鲁肃之口,向孙策传递一个信息。
交州有能力介入北方事务,是值得重视的潜在盟友,为将来可能的变化埋下伏笔。
“是!”士只领命,立刻去安排。
士燮独自站在别庄的书房窗前,望着远处苍翠的龙编山。
北地硝烟弥漫,诸候勾心斗角,而他在这岭南之地,一边安稳种田,一边悄然落子。
这种居于幕后,执棋布局,看着各方势力在自己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行动的感觉,着实有些————令人着迷。
他轻轻叩着窗棂,低声自语。
“曹孟德,你得了河北之地,我得了河北之才。孙仲谋,你想练骑兵,就得求到我头上。”
接下来的几日,士燮并未急着返回交趾,而是在龙编别庄住了下来。
他每日或与沮授谈论天下大势,或去探望田丰,只谈医理养生,不论政事,让田丰的抵触情绪渐渐缓和。
他甚至换上便服,去附近的工坊、田间转悠,与北来的匠人、流民闲聊。
这种接地气、务实的作风,通过士只、士壹等人的有意传播,也隐隐传到了沮授、田丰耳中。
对比袁绍后期的骄矜和河北的混乱,士燮的形象在他们心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这一日,士燮正与沮授在院中对弈。
沮授执黑,落子如飞,攻势凌厉。
士燮执白,防守稳健,偶尔奇兵突出,让沮授不得不凝神应对。
“使君棋风,看似平和,内藏机锋,守中带攻,授佩服。
一局终了,沮授投子认负,由衷叹道。
“公与先生攻势迅猛,燮只是侥幸守住而已。
士燮谦逊一笑,收拾着棋子。
“棋如天下,有时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为了更好的进取。譬如这交州,偏安一隅,看似退守,实则内修政理,外通商贾,积蓄力量。”
“待中原群雄疲敝之时,或可有所作为。”
沮授目光一闪,听出了士燮的弦外之音。
他沉默片刻,道:“使君之志,恐怕不止于偏安吧?”
士燮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移了话题。
“听闻先生长子对水利颇有兴趣,我交州白龙江畔,工巧坊设有水轮研习社,汇聚了不少巧思之士,先生若有暇,可令公子前去交流切磋。”
沮授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士燮在向他示好,也为他的家眷考虑前程。
他拱手道:“多谢使君。”
一切尽在不言中。
招揽大才,急不得,慢火炖汤,方能入味。
就在士燮于龙编别庄从容布局之时,一匹快马自合浦港方向疾驰而来,带来了一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主公,鲁肃已与糜威签订契约,首批五十匹幽州骏马不日即可交付。另外————”
信使顿了顿,呈上一份请柬。
“鲁肃代表吴侯,正式邀请士少府访问吴郡,言吴侯慕交州风华,欲与士少府这样的年轻俊杰共论天下事。”
士燮接过那份制作精美的请束,嘴角微微勾起。
孙策,终于忍不住,要亲自下场摸一摸交州的底细了。
而且目标直指他的继承人士只,这试探之意,再明显不过。
他将请柬递给一旁的士只。
“只儿,你怎么看?”
士只接过请柬,深吸一口气,眼中既有紧张,更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父亲,这是机会,儿臣愿往!”
士燮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期许。
“好!便由你代表我交州,去这江东龙潭,会一会那位吴侯,让江东才俊也看看,我交州少主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