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操站在“海蛟一号”的船头,海风带着咸腥气扑面,吹得他衣甲猎猎作响o
他看着那艘被弩箭逼退的荆州快船狼狈撤回本阵,嘴角咧开一个粗豪的笑容。
“呸!就这点胆子,也敢来撩拨老子?”他朝海里啐了一口,心情大畅。
对面荆州船队的主将显然被交州水师这手精准而强力的远程威慑震住了,不敢再轻易上前。
双方船队在苍梧外海对峙了约莫半个时辰,最终还是荆州船队率先转向,缓缓退回了他们认为的“界限”之外。
“将军,要不要追?”
周猛凑过来,显然是个好战的。
凌操大手一摆。
“追个鸟!主公说了,现阶段是练手和立威,不是开战。让他们滚回去给刘表报信就行,收队,回去。”
“诺。”
旗号打出,五艘“海蛟”引领着巡逻船队,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劈波斩浪,凯旋返回。
虽然只是一场不接触的对峙,但首次成建制出海便逼退了宿敌荆州水军。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交州水师营地,乃至整个交趾高层。
士燮在太守府听到凌操派快马送回的简报,只是淡淡一笑,对身旁的桓邻道。
“文弼这莽撞人性子,此番倒是沉得住气。很好,分寸拿捏得不错。”
桓邻捻须笑道。
“凌将军看似粗豪,实则心中有杆秤。经此一事,荆州方面当知我交州水师已非吴下阿蒙,短期内应不敢再轻易越界窥探了。”
“但愿如此。”
士燮走到窗边,望着南方合浦的方向,“不过,刘景升丢了面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明的不行,暗地里的手段只怕会更多。”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表面上的军事摩擦减少了,但暗地里的较量却愈发激烈。
苍梧那边,赖恭借着上次清洗的馀威,又揪出了几个与荆州暗通款曲的小角色,手段狠辣,毫不留情,算是彻底表明了立场。境内宵小为之摒息,边界暂时安稳。
然而,市舶司的压力却陡然增大。
以刘琦为首的那支荆州商队,虽然采购了一批葛布和海盐,但交割完成后并未立刻离开,反而以“考察市场”、“拜访旧友”为名,滞留在合浦。
陈乘得到士只的暗示,对其严密监控,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少府君,”
陈乘向前来巡查的士只禀报。
“那刘琦这几日看似闲逛,实则频繁接触我交州本地的一些中小商贩,尤其是那些对商会认证”和新税制颇有微词的。”
士只眼神一冷。
“他想挖墙脚?还是想煽动不满?”
“两者皆有。”
陈乘低声道。
“他私下许诺,若愿将货物绕过商会,直接卖与他的渠道,可给予更高价格,并帮忙解决通关麻烦”。”
“还隐约透露,荆州欢迎交州商贾前往,税赋可酌情减免。”
“哼,利诱分化,老套手段。”
士只冷哼一声,“那些商贩反应如何?”
“大部分还是心向州府的,毕竟商会成立后,规矩是严了,但生意好做了,路子也宽了。但也有少数几家,似乎被说动了心,正在尤豫。”
“盯紧那几家。”
士只果断道。
“若有异动,立刻拿下,按《商约》和《钱法》从严处置。至于刘琦————他既然喜欢待在合浦,就让他待着,但限制其活动范围,他接触过的人,都要重点关照”。”
“下官明白。”
士只的处理方式很快报到了士燮那里。士燮批了四个字:“依法严办。”
有了士燮的明确指示,陈乘和糜威动作更快。
几天后,两家试图偷偷将一批未经商会认证的劣质葛布运出港口的商贩被市舶司人赃并获。人直接下狱,货全部没收充公。
消息传出,那些被刘琦说动心思的商贩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刘琦在驿馆听到消息,气得摔了杯子,却也无计可施。
他发现自己带来的随从,只要出门,身后总会若即若离地跟着几个市舶司的“向导”,美其名曰保护安全,实则是寸步难行的监视。
他感觉自己就象掉进了蛛网的虫子,有力无处使。
就在合浦这边暗流涌动之际,交趾城内,一场关于交州未来走向的讨论,正在士燮的书房内进行。
参与者除了士燮、桓邻、士只,还有被紧急召回的赵云,以及负责工巧坊的溪娘。
“主公,”
赵云率先开口,他刚从北部边境巡视回来。
“凌将军水师初成,威震海域,确是喜事。”
“然,北境步卒亦不可松懈。末将观荆州方面,虽水师受挫,但其在陆路边境增派哨探的迹象明显,恐有陆上寻衅之意。”
士燮点头。
“子龙所虑甚是。水陆并重,方是正道。文弼的水师要练,你的步卒更要精。郁林防线,乃我交州北门锁钥,万不可有失。”
“末将必竭尽全力,巩固边防!”赵云抱拳,语气铿锵。
桓邻接着道。
“军政之外,钱粮民生物资更是根基。如今交州通宝”流通顺畅,府库充盈,海贸大利,正是加大投入之时。”
“主公之前规划的三横三纵”驰道网络,是否可择其紧要路段,先行开工?”
士燮沉吟片刻,看向士只:“只儿,你近日协理民政,以为如何?”
士只早有准备,上前一步道。
“父亲,桓叔父。儿臣以为,三横三纵”耗资巨大,非一蹴可就。当务之急,可先集中人力物力,打通两条线。”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
“其一,是连接合浦、交趾、郁林这腹心三郡的中轴纵道”,此路若全线贯通水泥硬化,则政令、兵力、物流效率将倍增。”
“其二,则是沿北部边境,连接苍梧、郁林,乃至与荆州接壤关键节点的“北境横道”,此路关乎边防稳固,战略意义重大。”
“至于其他线路,可待财力人力更充裕时,分段实施。”
士燮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思路清淅,抓大放小,可行。桓先生,就按只儿所言,优先筹划这两条主干道的修建。所需钱粮,从海贸盈馀和府库储备中优先划拨。”
“人力方面,继续以工代赈,招募流民,给予厚酬,亦可令各郡囚徒服工役抵罪,但切记,不可过度役使,激起民怨。”
“属下领命!”桓邻郑重应下。
这时,一直沉默的溪娘轻声开口。
“府君,驰道修建,需大量水泥、石料。”
“工巧坊水力机械虽能提升锻铸效率,然水泥烧制,仍需大量人力与柴薪。
白龙江畔林木已砍伐颇多,长此以往,恐非良策。”
士燮闻言,微微蹙眉。
这确实是个问题。岭南林木虽多,但无节制砍伐,必损水土。
他沉思片刻,道。
“此事我记下了。可尝试探寻煤矿,或以其他燃料替代部分木柴。”
“此事由工巧坊牵头,可与学宫那些对格物有兴趣的学子一同研讨,若有良策,重赏。”
“奴婢明白。”溪娘屈膝应道。
众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夜深才散去。
士只最后一个离开书房,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只见父亲依旧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父亲,夜已深,早些安歇吧。”士只轻声道。
士燮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去吧。”
士只知道父亲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北有强敌环伺,内要发展民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默默行了一礼,轻轻带上房门。
几天后,刘琦在合浦彻底待不下去了。
他感觉自己象个透明人,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监视之下,想要搞点小动作比登——
天还难。
带来的随从也开始抱怨,人心浮动。
最终,他只能灰溜溜地带着剩馀的货物和满腔的憋闷,登船离开了合浦港。
消息传回交趾,士燮只是一笑置之。
这种层面的试探和反击,如今已惊动不了他的心神。
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这一日,他召来了刚从河北秘密返回不久的苏怀。
书房内,苏怀风尘仆仆,但精神矍铄,眼中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与疲惫。
“主公,幸不辱命。”
苏怀躬身行礼。
“与河北袁本初处的商路已初步稳定。此次带回战马两百匹,生铁八千斤,皮毛若干。”
“袁本初对我交州的百炼刀剑和南洋珍宝甚是喜爱,有意加大交易量。”
“好,苏先生辛苦了。”
士燮大喜,亲自扶起苏怀。
“此路若能长久,我交州军力必将再上一层楼,战马分配,优先补充子龙和文弼麾下。生铁,全部拨付工巧坊,全力打造军械农具。”
“诺!”
苏怀应道,随即又压低声音。
“主公,属下在北地,还听到一些关于徐州的传闻。”
“哦?说来听听。”
“曹操似乎已彻底消化兖州,正在秘密调集粮草兵马。恐不日便将有大动作,目标————极可能是徐州。”
士燮眼神骤然一凝。
曹操,终于要动手了吗?
他缓步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徐州的位置上。
刘备和吕布那个脆弱的联盟,能挡住挟大胜之威、兵精粮足的曹孟德吗?
若是徐州易主,整个中原格局将彻底改变,他交州在北方布下的这步棋,效果只怕要大打折扣。
“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士燮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必须加快脚步了。
水师要更快成型,驰道要更快修建,内部要更加稳固。
曹操使者薛综在交趾城住了下来。
起初他满心不忿,只觉得这岭南瘴疠之地,蛮荒未化。
但士只奉父命,接连几日带他游览交趾,却让他心中惊疑渐生。
他们走在宽阔平整的水泥驰道上,马车行驶其上,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颠簸o
道旁田垄整齐,占城稻长势喜人,农人脸上少见菜色。
城内市集,“百工市”喧器热闹,各色货物琳琅满目。
尤其是那雪白的海盐、精美的葛布、还有价格低廉的书籍,让薛综暗自咋舌。
更令他心惊的是工巧坊。
白龙江畔,巨大的水轮轰隆作响,带动着锻锤起落,打造兵甲农具。
那效率,远非北方人力可比。
他甚至看到了几架结构精巧的强弩。
虽未近观,但那森冷的寒光,让他这个文人也不禁脊背发凉。
“士少府,这——这都是交州自产?”薛综忍不住问道,语气早已没了最初的倨傲。
士只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自豪。
“薛先生见笑了,交州僻远,唯有在器械、农工上多下些功夫,方能自保,让百姓有口饭吃。”
薛综默然。
这哪里只是“有口饭吃”?
这分明是仓廪实、器械精的强藩气象!
他原本以为交州只是靠着海贸赚些珍奇钱帛,如今看来,其根基之厚,远超想象。
这一齿,士只誓邀薛综前往合浦港。
薛综本欲推辞,但听说今齿有水师演练,心中一乘,便应了下来。
合浦港外,海天一仏。数十丕战船列阵于碧波之上,其中五丕“海蛟”战船体粮修长,船久包铁,两侧弩窗洞牙,如同海上巨兽,尤为醒目。
凌操一身特制的藤甲水师将官服,立于“海蛟一号”船头,声若洪钟。
“起锚,扬帆,锋矢阵,前进。”
令旗挥舞,鼓声雷乘。
船队闻令而乘,帆索拉乘,风帆鼓满,整个船队如同一个整体,利箭般射向预定海域。
乘作整齐划一,纪律严明。
“弩箭准备—放!”凌操再次下令。
只见“海蛟”战船侧舷,弩机操作手奋力扳乘机关。
“嗡——!”
一片弓弦震响,数十支粗长的弩箭破欠而出,精准地射向数百步外的浮动靶船。
“噗噗噗!”
木屑纷飞,几丕靶船瞬间被射得千疮百孔,缓缓下沉。
“火箭准备—放!”
誓是一声令下,另一种特制的弩箭被点燃,拖着黑烟和火焰,如同流星般砸向更远处的目标。
轰然巨响中,火光冲天,海面都被映任。
薛综站在岸边高处,看得目定口呆,手心全是冷汗。
这交州水师,装备之精良,训练之有素,战力之强悍,哪里是“初创”?!
这分明是一支足以纵横近海的精锐,难怪前番能逼退荆州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