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燮闻言,冷哼一声,眼中寒光乍现。
“果然跳出来了,疥癣之疾,也敢兴风作浪,还有吗?”
“岭南学宫首届六科大考”已圆满结束,选拔吏员一百三十七人,其中寒门子弟占近六成,许祭酒甚是欣慰。”
“女学也已正式开办,母亲亲自督办,首批收了三十六名女学生,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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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只继续汇报。
“另,苏怀主事从河北传回消息,与袁绍方面的贸易线路已初步打通。”
“首批一百匹战马、五千斤生铁已由韩猛校尉押运,绕道汝南,正秘密南返,预计月内可至合浦。”
“好,苏怀、韩猛,皆有大功。”
士燮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意。
北线商路中断的阴霾,被苏怀成功开辟河北线路的消息驱散了不少。
“战马、生铁,正是我交州急需之物,此路若能长久,则我军力可再上一层楼。”
他沉吟片刻,对士只道。
“你做得很好,观察细致,条理清淅。州内诸事,看似繁杂,实则内核不过内稳”、外通”、强基”三件。”
“铜钱之弊,我已有计较,回去便与桓先生商议,推行交州通宝”。至于那些宵小之辈————”
士燮望着越来越近的交趾海岸线,微微摇头。
“且让他们再蹦跶几日。待我回到交趾,自有手段料理。”
船首劈开浪头,交趾港那由灰白色水泥筑就的宽阔码头已清淅在望。
夏日的海风带着咸湿气息扑面而来,吹得士燮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手扶船舷,极目远眺,但见码头上旌旗招展。
黑压压的人群涌动,即便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股热烈气氛。
“主公,是桓长史他们,还有————好多百姓!”
侍立一旁的赵云眼力极佳,早已看清码头上的情形,沉稳如他,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激动。
这趟北上徐州,深入虎穴,斡旋于刘备、吕布之间。
虽看似功成,其中凶险与心力交瘁,唯有亲身经历者方能体会。
此刻见到家乡港湾,见到这盛大的迎接场面,便是铁打的汉子,心中也难免泛起波澜。
士燮微微颔齿,脸上露出些许感慨之色。
他自光扫过港口后方那片日益繁盛的交趾城。
城墙似乎比离开时又加高了些,几座新建的望楼矗立着。
“是啊,回来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北地的烽烟尽数吐出。
转头对侍立身后的士只和赵云道。
“只儿,子龙,准备一下,靠岸了。”
“诺!”两人齐声应道。
庞大的“岭南”级座舰在引航小艇的指引下,缓缓调整方向,平稳地靠向码头。
船身尚未完全停稳,码头上便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恭迎主公(府君)凯旋!”
以桓邻为首,陈瑷、许靖、溪娘等留守文武重臣,皆身着正式官袍,躬身行礼。
他们身后,是整齐列队的交州兵甲士,盔明甲亮,枪戟如林。
再往后,则是自发前来迎接的无数交趾百姓,商贾、工匠、农夫、学子————
人人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崇敬,翘首以盼那艘巨大座舰上的人影。
跳板搭稳,士燮整了整衣冠,并未急于下船,而是站在船头,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人群。
他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那一刻,欢呼声再次拔高。
“父亲,请。”士只上前一步,低声道。
士燮点了点头,这才迈步踏上跳板,步伐沉稳而有力。
赵云按剑紧随其后,白袍银枪,英姿勃发,立刻引来了更多关注的目光。
尤其是人群中那些年轻学子和小娘子,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就在这时,一个粗豪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主公,俺老凌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只见人群分开一条信道,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凌操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
他显然是从北境郁林快马加鞭赶回,甲胄上还沾着些许尘土。
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一双虎目却是精光四射。
他冲到近前,对着士燮便是抱拳深深一礼,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主公北上,俺在郁林日日盼着消息,听说主公在安风津大展神威,又去了小沛那龙潭虎穴,可担心死俺了。”
“如今见主公安然归来,俺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恭迎主公凯旋。”桓邻等人也再次齐声见礼。
士燮见状,脸上笑容更盛。
他先对桓邻等人点头示意,然后快步上前,亲手扶起凌操,用力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感慨道。
“文弼,辛苦了。郁林乃我北境门户,有你坐镇,燮在北方方能心安。”
“看你这一身尘土,是刚从边境赶回?”
凌操嘿嘿一笑,抹了把脸上的汗。
“可不是嘛,接到主公南返的确切消息,俺把军务跟副将交代清楚,立马就带了亲兵往回赶,紧赶慢赶,总算没错过迎接主公。”
“主公,您这一趟,可是让咱们交州声威大震啊,北边那些探子现在都老实多了。”
他说着,又看向士燮身后的赵云。
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拍在赵云肩膀上,力道之大,让赵云都微微晃了一下。
“还有子龙!好家伙,安风津五百破数千,打得纪灵那帮龟孙子哭爹喊娘,这仗打得漂亮,可惜俺老凌没赶上,不然定要跟你并肩子杀个痛快。”
他嗓门洪亮,语气中充满了对赵云的佩服。
赵云被他拍得一笑,拱手道。
“凌将军过奖,云亦是奉命行事,侥幸成功。”
“郁林边防重任,皆赖将军镇守,此功更在云之上。”
“嗐,咱哥俩就别互相吹捧了。”
凌操大手一挥,显得格外痛快。
“主公回来就好,咱们交州就有了主心骨,回头庆功宴上,俺非得好好敬你几碗不可。”
士燮看着麾下两员大将如此和睦,心中更是欣慰,笑道。
“好,今日定要与文弼、子龙,还有诸位,不醉不归。”
这时,钱夫人也在侍女搀扶下,从人群中走出。
她今日穿着一身庄重的深青色命妇礼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虽已年过四旬,但眉宇间的气度愈发沉静雍容。
她走到士燮面前,未语先笑,眼中却隐隐有水光闪动,只是碍于场合,强自抑制着。
“夫君————”她微微屈膝。
士燮连忙伸手托住她的手臂,温声道。
“夫人,我回来了。家中一切,辛苦夫人了。”
简单一句话,却让钱夫人眼圈微红,她轻轻摇头。
“妾身份内之事,何谈辛苦。夫君平安归来,便是交州之福,妾身————之幸”
门她说着,也向凌操、赵云等人微微颔首致意。
“凌将军、赵将军,一路护卫辛苦。”
凌操连忙抱拳还礼,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带着敬意。
“夫人言重了,护卫主公乃末将本分。”
他对这位贤德瑞智的主母一向敬重。
两人相视一笑,多年夫妻的默契尽在不言中。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更觉温馨。
士燮又看向桓邻身旁的许靖,笑道。
“文休先生,学宫大考圆满成功,选拔众多贤才,此乃教化之功,利在千秋,先生辛苦了。”
许靖捻须大笑,声若洪钟。
“府君过誉,此乃府君兴学之策深得人心,老夫不过依令而行。”
“看到如此多寒门俊杰得以脱颖而出,老夫心中之喜,实难言表啊。”
他身后的几位新科吏员代表,闻言更是激动得脸色通红,看向士燮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士燮目光转向负责工巧坊的溪娘,见她虽沉默立于人后,但眼神清亮,显然也有事要禀。
他微微颔首示意,溪娘便轻轻屈膝回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主公,酒宴已备好在太守府,为您和赵将军、凌将军,以及所有有功将士接风洗尘。”
桓邻适时上前说道,特意加之了凌操。
“好!”
士燮从善如流,对码头上的众人高声道。
“今日燮归来,见交州依旧安定繁荣,心甚慰之。”
“所有参与此次北上护航、运输之官兵、水手,留守尽责之将士、吏员,以及像凌将军这样镇守边陲的功臣,皆按功行赏,与民同乐。”
“主公英明!”
欢呼声再次响彻港口。
在文武官员和亲卫的簇拥下,士燮与钱夫人共乘一车。
赵云、凌操、士只等人骑马随行,队伍缓缓离开码头,向着城中心的太守府行去。
道路两旁,挤满了欢呼的百姓,不断有人将花瓣、彩帛抛向车队,气氛热烈至极。
凌操骑在马上,看着这万民拥戴的景象,听着百姓对士燮和赵云的由衷欢呼,心中豪气顿生。
咧开大嘴直笑,不时对熟悉的百姓点头示意。
他虽性格粗豪,却也知晓,能有今日之局面,全赖士燮领导。
赵云骑在马上,看着这万民拥戴的景象,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来自北地,见惯了诸候混战、民生凋敝,何曾见过如此安定富足、官民一心的场面?
心中对士燮的认同感,不禁又深了一层。
车驾抵达太守府,盛大的庆功宴已然准备就绪。
府内张灯结彩,仆从穿梭不息。
不仅文武官员齐聚,一些有功的将士代表、学宫新任吏员、乃至本地有威望的耆老、商贾代表也应邀出席。
济济一堂,气氛热烈。
士燮自然是宴会的绝对中心。
他先是举杯,敬此次北上所有立功将士,尤其是赵云及其摩下藤甲锐卒。
提到安风津之战,赵云如何以五百骑大破袁术先锋,更是引得满堂喝彩,众人看向赵云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赵云起身逊谢,将功劳归于士燮运筹惟幄、将士用命,态度谦和,更赢得众人好感。
紧接着,士燮又特意举杯,面向凌操?
“这一杯,敬文弼。”
“郁林郡北御荆州,位置关键,文弼治军严谨,保境安民,使我无北顾之忧,功不可没,来,满饮此杯。”
凌操受此褒奖,激动得虎目微红,猛地站起,双手捧杯,声音洪亮。
“主公,俺凌操是个粗人,不会说漂亮话,但俺知道,跟着主公,有仗打,有功立,更能让咱交州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杯酒,俺敬主公,祝主公身体康健,带领咱们交州越来越强盛,俺凌操,愿为主公手中利刃,扫平一切障碍。”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尽显豪迈本色。
“好!”
众人齐声叫好,纷纷举杯共饮。
凌操的真诚与悍勇,向来是交州军中一面鲜明的旗帜。
随后,士燮又一一表彰留守众人的功绩。
赞桓邻总揽全局,调度有方。
赞士壹督造新船,保障海路。
赞许靖主持学宫,选拔贤才,赞陈瑷安抚地方,稳定秩序。
赞溪娘改进工艺,利及军工————甚至连负责具体事务的中下层官吏,他也多有提及。
令在场众人无不感到备受重视,心中暖流涌动。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
觥筹交错间,众人谈论着北方局势,交州的发展,未来的规划。
凌操更是活跃,拉着赵云不断询问北上细节。
尤其是安风津之战的每一个环节,听得啧啧称奇,时而拍案叫绝,也扼腕叹息自己未能参与。
他对赵云的枪法佩服得五体投地。
借着酒意,非要约定日后定要好好切磋一番,引得众人欢笑不已。
他也关心北境防务,向士燮和桓邻询问了对荆州动向的最新判断,显示出其粗中有细的一面。
趁着间隙,士只凑到士燮身边。
低声将方才在船上未来得及详禀的一些琐事,以及他观察到的一些细微动向,再次补充。
比如某几家豪强对“交州通宝”之事似乎颇有微词。
又比如市舶司发现近期有不明来源的劣钱大量涌入等。
士燮静静听着,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笑意,与前来敬酒的官员应酬。
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冷芒。
他轻轻拍了拍士只的手背,低声道。
“做得对,这些事,回头再细说。”
庆功宴持续到深夜方散。
送走宾客后,士燮并未立刻休息,而是与桓邻、士只来到了书房。
书房内炭火早已撤去,换上了祛湿的冰盆,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的笆蕉叶上,一片静谧,与方才宴会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主公,一路劳顿,不如先歇息————”
桓邻见士燮脸上带着倦色,忍不住劝道。
“无妨。”
士燮摆摆手,在书案后坐下,神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正事要紧。说说吧,那铜钱之弊,还有那些不安分的宵小,具体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