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风津大营的灯火彻夜未熄。
士燮与刘备、关羽、张飞等人密议至深夜,将联手抗曹、海上粮道、物资调配等诸般细节一一敲定。
窗外淮水汤汤,帐内烛火摇曳,映着几张神色凝重的面孔。
天下这盘棋,落子至此,已不容回头。
“玄德公,北地风云,便托付于你了。
士燮举起面前以水代酒的陶碗,语气沉凝。
“燮在交州,必竭力保障粮秣军械,以为后援。”
“待我归去,整顿州务,他日或可再率交州儿郎,北上与公共襄盛举。”
刘备双手捧碗,双目微红。
“使君高义,备————永志不忘!”
“荆襄之地,若有贤才消息,备必亲往延请。只盼他日,能与使君并辔中原,共扶汉室。”
两只陶碗轻轻一碰,清水微漾。
次日清晨,淮水之畔薄雾弥漫。
士燮召来赵云,吩咐道。
“子龙,传令下去,拔营启程。”
“我等带来的五百精锐,连同在豫章收拢的那近两千流民,分批登船,取道水路,返回交州。”
“诺!”
赵云抱拳领命,迟疑一瞬,又道。
“府君,那两千流民,人数众多,且拖家带口,船只调度、沿途秩序,恐需周密安排。”
士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忙碌的营寨。
“此事我已有计较。你与凌操派来的那位副将协调,将流民中的青壮与老弱——
妇孺分开编队。
“青壮者,由你麾下军士带领,维持秩序,协助搬运物资。老弱妇孺,务必妥善安置,优先登船。”
“告诉大伙儿,到了交州,自有田亩安置,只要肯出力,便有安身立命之所。”
“云明白。”赵云应下,转身大步离去安排。
命令下达,士兵们开始拆除营帐,收拾辐重。
流民们则在交州兵的引导下,扶老携幼,背着简陋的行囊,向着淮水下游的预定登船点集结。
糜竺早已通过家族渠道,调集了数十艘大小船只等侯在隐蔽的河湾处。
这些船只大多是为海上贸易打造的平底沙船,吃水不深,载货量大。
正适合内河航行与接下来的沿海岸线南下。
码头上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
交州兵甲胄鲜明,手持长枪劲弩,在关键位置警戒。
流民们虽衣衫槛褛,面有菜色,但眼神中已少了当初落草时的徨恐麻木,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盼。
他们按照吩咐,排成长队,依次登船。
有孩童哭闹,立刻便有交州兵上前,不是呵斥,而是从怀中掏出块干粮或是一枚在徐州境内买的饴糖轻声安抚。
有老人行动不便,便有军士或同乡青壮上前搀扶。
士燮在赵云陪同下,立于一处高坡,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府君仁心,这些流民若能安然抵达交州,不出数年,便是我交州扎根的又一基石。”赵云轻声道。
士燮微微叹息。
“乱世飘萍,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交州地广人稀,正需此等生民之力,开垦荒地,充实边郡。子龙,你看他们,虽经磨难,眼中犹有生气。这便是希望。”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冷峻。
“只是,北地糜烂,非一日之寒。曹操、袁术、乃至刘表,皆非易与之辈。”
“我等此番北上,虽促成了刘吕联合,埋下了钉子,但也彻底走到了曹操的对立面。将来————必有一战。”
赵云目光锐利。
“云手中枪,随时可为府君,为交州,荡平来犯之敌。”
士燮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言。
有些压力,他必须独自承担。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自南面疾驰而来,马上骑士身着交州水师服饰,风尘仆仆。
正是留守合浦的士壹派来的信使。
“报——主公,合浦急报。”
信使滚鞍下马,将一封火漆密信高举过头。
“6
岭南叁号”、肆号”已提前半月完工下水,试航顺利!另,糜家北上的船队也已满载生铁、药材安然返回合浦港。”
“士壹太守命属下禀报,船队已在江东沿海接应点待命,随时可接应主公南返。”
“好。”
士燮眼中精光一闪,接过密信迅速浏览,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壹弟办事,果然得力,新船下水,物资到位,我归途无忧矣。”
他当即对赵云道。
“子龙,传令前队,加快登船速度。”
“告知流民,接应的大船已在江东等侯,不日即可抵达交州。”
消息迅速在流民队伍中传开,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欢呼。
接下来的两日,士燮一行以及近三千人的队伍,分批登上了糜家提供的船只。
船队扬起风帆,借着初夏的东南风,驶离淮水河口,进入浩瀚东海。
站在最大的指挥舰船头,士燮回望渐渐模糊的北岸。
“主公,风大了,进舱休息吧。”赵云拿着一件披风走来。
士燮接过披风,却没有动,只是望着南方海天一线的方向,缓缓道。
“子龙,你看这大海,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北地局势如此,我交州内部,怕也是风波又起。郁林瘴疫虽平,然流言未必尽止。”
“那工巧坊的刺杀,幕后黑手尚未揪出,还有荆州蔡氏,绝不会甘心文聘之败————”
“此番回去,怕是又有无数风波等着我们。”
赵云肃然道。
“府君运筹惟幄,必有善策。云与凌将军,及交州万千将士,皆愿效死力。”
士燮转过身,看着赵云坚毅的面庞,心中稍安,笑道。
“有子龙在,我自是放心。走吧,回舱。我们也该好好议一议,回去之后,该如何应对了。
船队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昼行夜泊。
数日后,顺利抵达预定的接应点。
江东东部一处隐蔽的海湾。
果然,数艘体型明显大上一圈的“岭南级”新船正静静地停泊在那里。
船上“士”字旗和交州水师旗迎风招展。
船队缓缓驶入海湾,抛锚停稳。
换乘的准备工作刚刚开始,便见海湾外侧又有数艘快艇驶来。
当先一艘船上,立着一位身披江东将领服饰的魁悟汉子,远远便拱手朗声笑道。
“士使君,赵将军,别来无恙否?”
士燮与赵云闻声走到船舷边,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江东大将周泰。
“周将军。”
士燮脸上露出笑容,拱手还礼。
“劳动周将军大驾亲临,燮心中不安。”
周泰的快艇靠上大船,他身手矫健地攀援而上,踏上甲板,对着士燮和赵云便是郑重一抱拳。
“使君说的哪里话,主公听闻使君自北地功成南返,途径江东,特命末将前来迎候。”
“并备下薄酒,为使君及交州诸位英雄践行。”
他声若洪钟,性情依旧豪迈。
目光扫过海湾内那几艘崭新的“岭南级”大船,眼中闪过一丝惊叹,随即对士燮道。
“主公常言,士使君乃信义之人,交州更是我江东不可或缺的臂助。”
“前番安风津捷报传来,主公抚掌大笑,连道士威彦果不负我”。”
“此番使君北上,促成刘吕联手,牵制曹、袁,于我江东西进大业,亦是助益良多。
士燮谦和一笑。
“孙讨逆雄才大略,江东兵精粮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燮所为,不过是为交州求存,顺势而为罢了。能得讨逆与周将军如此看重,实乃荣幸。”
周泰摆手,真诚道。
“使君过谦了!”
“若非使君先前派赵将军携神医救治,我家主公伤势岂能好得如此之快?此恩,江东上下铭记于心。”
他说着,又看向赵云,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
“子龙兄,安风津一战,你的威名可是连我家主公都赞叹不已,直恨未能亲眼得见你与关云长并肩破敌的英姿。”
“日后若有暇,定要来江东,与我和公瑾等人好生聚聚,也让江东儿郎见识一下常山赵子龙的风采。”
赵云沉稳回礼。
“周将军谬赞,云愧不敢当。孙讨逆与周将军之勇,云亦久仰。”
“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拜访。”
周泰闻言大喜,又寒喧几句,便道。
“酒宴已备在岸上营中,虽比不得交趾繁华,也是我家主公一片心意,请使君务必赏光。”
士燮略一沉吟,考虑到与孙策联盟的重要性。
且接应、换乘事宜有赵云和副将安排,便点头应允。
“既然如此,燮便叼扰了。”
当下,士燮只带了少数亲卫,与赵云一同随周泰上岸。
岸边早已设下营帐,酒宴虽不奢华,但牛羊俱全,酒水充足,显见孙策方面的诚意。
席间,周泰代表孙策,再次表达了对交州的感谢与巩固联盟的意愿。
并隐晦提及,希望未来在对抗荆州刘表方面,能与交州有更进一步的默契与合作。
士燮心领神会,亦表示交州愿与江东永结盟好,共保东南安宁。
对于荆州之事,只要不损害交州根本利益,自当与江东同进同退。
双方相谈甚欢,酒至半酣,周泰压低声音对士燮道。
“不瞒使君,主公对那大耳贼刘备,始终心存忌惮。”
“此番使君助他,主公虽理解使君出于大局,然————还望使君心中有所分寸,莫要让刘备坐大,反成你我之患。”
士燮心中明了,这是孙策集团对刘备的不信任,也是对他的一种试探。
他举杯淡然道。
“周将军放心,玄德公虽仁德,然其势单力薄,北有曹操、袁术强敌环伺,能自保已属不易。江东与交州,方是唇齿相依。”
“燮行事,自有衡量。”
周泰得了这句准话,脸上笑容更盛,不再多言,只管殷勤劝酒。
宴毕,士燮与赵云告辞回船。
周泰亲自送至码头,临别时,又命人抬上几坛江东美酒和一批本地特产,赠予士燮路上饮用。
“士使君,赵将军,一路顺风,待他日扫平江东诸逆,定邀二位共饮于建业城头。”
周泰在码头上拱手告别,声震海湾。
士燮与赵云立于船头,拱手还礼。
看着周泰及其麾下身影渐渐远去,士燮才对赵云低声道。
“孙伯符————其志不小,且对刘备戒心极重。看来这东南之地,日后也少不了纷争。”
赵云点头。
“然其眼下确是我交州重要盟友。北抗曹操,西拒刘表,皆需江东策应。”
“是啊,合纵连横,不外如是。”
士燮轻叹一声,收敛心神,目光转向正在紧张进行换乘作业的船队。
“走吧,子龙,我们也该回家了。”
换乘上坚实新船,流民们被妥善安置在宽敞的底舱,士燮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船队调整风帆,航速陡然加快,劈波斩浪,向着交趾方向疾驰。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士燮独立船头,任由衣袍被海风鼓荡。
“父亲。”
不知何时,士只来到了他的身后,轻声唤道。
他奉士燮密令,提前数日从交趾赶来接应,此时才出现,显然是要给他一个惊喜。
“有心了。”
士燮回过神,看着明显沉稳了许多的长子,眼中流露出温和与考校之意。
“只儿,郁林之事,你处置得不错。”
“说说看,州中现今情形如何?那场瘴疫,可还有馀波?各方————可还安分?”
士只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的考校,更是了解州内局势的关键时刻。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详细禀报。
“回父亲,郁林疫情已彻底平息。张神医青蒿汤”效验如神,病患皆已康复。几臣已按父亲之前指令,下令各郡县清理沟渠,焚烧艾草,以防蚊虫再生。”
“流言虽仍有少许,但在官府强力安抚及切实疗效面前,已不成气候。”
“恩,张神医有功,当重赏。”
士燮点头,“还有呢?”
“州内政务,桓叔父总揽,诸事井井有条。驰道修建进度甚至比预期更快,尤其是交趾至合浦段,因水泥供应充足,民夫招募顺利,已有近七成路段完成硬化。”
“工巧坊在溪娘主持下,水力锻锤已正式投入使用,打造兵甲效率倍增。只是————”
“只是什么?”士燮目光微凝。
“只是————近日市面铜钱愈发混乱,劣钱充斥,以物易物成风,已严重影响到商贸。”
“桓叔父与几位曹吏日夜商议,仍觉棘手。此外,”
士只压低了声音。
“据阿石暗中查探,境内确有与荆州往来的可疑商队,频繁接触一些本地豪强,似在散播流言,言及————”
“言及父亲北上,乃与虎谋皮,恐引曹操兵锋南指,祸及交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