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时,宋芜低头小口喝汤,好奇问,“陛下不是爱关心臣子臣女婚姻之事,怎么这回赐婚如此匆忙?”
桑芷布菜的手一抖,一道龙井虾仁就这样掉到桌上,吓得她‘砰’一声跪地请罪,“奴婢该死,都是奴婢一时疏忽,还请陛下娘娘恕罪。”
宋芜不怎么在意,“无妨,都是小事,不用动不动就跪,起来吧。”
赵栖澜淡淡扫过来一眼,刚起来一半的桑芷差点又跌跪回去。
“日后留心,切忌如此毛躁,下去吧。”
桑芷大松一口气,“是是,奴婢告退。”
小小插曲过后,赵栖澜亲自执筷为宋芜夹菜,温声解释,“前朝曾有法令,规定若女子十五及笄不嫁则需缴纳五倍人头税,大燕虽无此法令,像杜善仪这样十八未出阁的却也少见,舅舅也时常为这个女儿发愁。”
宋芜听了后,心里冒出些不舒服,哼了一声,“臣妾入宫时还十六了呢,陛下觉得二八年华就老了?还是说愁嫁?”
不知怎的,赵栖澜现在一听她自称‘臣妾’就头疼,他慌忙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朕万万没有这样的想法。”
宋芜垂着眸刻意不去看他。
急得赵栖澜早膳也用不下去,摆摆手挥退四周宫人,直接将人抱到自己膝上哄,“朕比玥儿年长许多年岁,朕时常徨恐,怕玥儿嫌弃,又怎么会觉得玥儿大好年华是老了?这简直危言耸听!”
他手臂渐渐收紧,语气也低了下来,“一年又一年,朕永远都比乖乖大,无论什么时候你在朕心里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乖乖莫要胡思乱想。”
还说不让她胡思乱想,听听这语气,年岁这些小事也不知道他介怀多久了。
“我没有旁的意思。”宋芜顺势靠进他怀里,微微晃着腿,反手摸着男人的脸算是安抚,她目光虚虚落在膳桌上,“陛下,我参加选秀前两日,徐氏把我叫到她院子里说了一番话。”
赵栖澜握着她的手贴得更近,“什么话?”
想也知道徐氏那毒妇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但乖乖要说,他就听着。
宋芜措辞了一下,沉吟道,“我……从前害怕入宫,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埋葬在这座华丽的坟墓里,但徐氏又一定要家中不受宠好拿捏的庶女入宫邀宠,所以她威胁我。”
如今再想起来当时当日的情景,宋芜依旧心有馀悸,“她说如果我不入宫,就将我嫁给……宋之敬身边一个打死妻子的瘸腿鳏夫,我害怕,陛下,我害怕嫁给那样的人……”
赵栖澜感受到她抓紧的手,一把将人嵌入自己怀里,轻轻抚摸着女子乌发,眼中戾气稍纵即逝,“乖乖不怕,都是假的,徐氏已经被流放,不会有人将乖乖嫁给那样的畜生的,朕会一辈子护着乖乖,别怕……”
他曾经就想过,照玥儿当初胆怯的性子,与谨妃情分也不深,定然不敢入宫。
原来还有他不知道的这桩事。
顺天府尹判的流放还是轻了。
如今看来,徐氏值得‘更好的’。
宋芜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陛下,惠和县主不想嫁人,您别逼她了好不好……”
“好,不嫁。”赵栖澜心脏抽痛,无有不允。
从怀里轻轻掰起她的脸,反复确定没掉小珍珠才松了口气,曲指刮了下她鼻尖,“下回心里想的什么就直说,跟朕不需要绕弯子。”
宋芜被看透也不意外,扬唇一笑,眸光潋滟,“好啊,陛下最好了。”
“恩,底下新进贡了些睡莲来,玥儿用完早膳可以去瞧瞧,还有几柄珐琅彩的象牙团扇,色彩艳丽,朕想着你应当会喜欢,让人送来栖梧殿了。”
宋芜眉梢染喜,唇角轻扬是藏不住欢快,蜻蜓点水般在他薄唇印上一吻,“这是奖励。”
就在她一触即分时,赵栖澜扣住她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满足过后两人才分开,“这才叫奖励,下回乖乖要记住。”
宋芜双颊染绯,嗔了他一眼。
用过早膳之后,宋芜就欢欢喜喜去赏莲挑贡品去了,赵栖澜借口有要事回了昭德殿。
甫一入殿,积攒的怒火怎么都止不住,抬手便摔了案上茶盏。
四周宫人霎时颤颤巍巍跪了一地。
“去查查宋之敬从前身边的小厮,及其家中有无嗜好打人的鳏夫,查到之后一律关进昭狱受刑,一个都不许放过。”
青墨躬身,“是,属下遵命。”
批折子批到一半,馀光瞥见案上那封承恩公奏请赐婚的折子,赵栖澜揉了揉眉心。
原想着杜善仪和那个姓段的很是相配,凑成一对也不埋没了彼此,更防患于未然,谁知闹了这么一出。
罢了,日后再指婚便是。
吩咐冯守怀,“你去走一趟,告诉舅舅,日后杜善仪的婚事她自己做主,让舅舅别再操心了。”
冯守怀微微一愣,脑子一转便知陛下这番‘朝令夕改’是因为谁,暗叹还是惠和县主慧眼,但凡今早找错宫门都得嫁出去。
“是,奴才遵旨。”
跟随御驾来行宫的大臣大多住在官署驿舍,像承恩公这样的身份,自然有独立官院。
冯守怀到的时候,承恩公正笑得牙不见眼的与他的宝贝女儿谈论婚事,杜善仪拉长了脸坐在一旁,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后爹继女呢。
“哎呀,我的傻姑娘哟,这未来姑爷哪哪都好,学识品行无一不好,待来年科考再金榜题名,这就是妥妥的金龟婿,你想抢都来不及呢!”承恩公捋着胡须,美滋滋地畅想,“说到底,陛下还是挂念着你的。”
“呵呵。”杜善仪面无表情,“那位主子挂念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肝儿,犄角旮旯都装不下别人,爹您少在这自作多情了。”
“唉,你——”
“老爷,冯总管来了!”
承恩公一听,顿时收了要唠叼女儿的架势,“快请快请。”
杜善仪当场就想溜,被承恩公一把拽回来,手上还不停地敛顺衣裳,眼含警告,“定然是陛下赐婚圣旨下来了,你给我消停点。”
冯守怀入内后打了个千儿,承恩公迫不及待一扫,没圣旨,脸上的笑僵硬一瞬。
杜善仪则是悄悄放下心。
冯守怀笑眯眯的,“公爷,奴才来是奉了陛下口谕。”
承恩公当场就想撩衣袍跪下,被冯守怀一把托住,“唉,一句话, 陛下有令,不必跪。”
承恩公一愣,顿时拱手。
冯守怀挥了下拂尘,捏着嗓子道,“陛下口谕,日后惠和县主的婚事由县主自己做主。”
杜善仪黯淡的眼神煞时发亮。
求对人了!
承恩公猛地抬头,“这……”
陛下不是说要给赐婚吗?怎么转头又任凭那个死丫头自己做主了?!
冯守怀微笑,“任何人不得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