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芜出现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远超姜清黎的认知。
那样大权在握、冷漠无情的帝王,不过是与她说了两句话,这个贤妃竟然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陛下横眉冷对甩脸子!
而最令她如坠冰窟的是,陛下就这样纵容了。
纵容了……
还一副任由贤妃出气的架势。
不,这太荒诞无稽了。
姜清黎额前发丝凌乱垂在脸侧,脸色凝固,颤着睫羽抬眼,“陛下……”
“晋王妃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宋芜上前一步,直接隔绝这委屈又欲语还休的视线。
一位是正二品的四妃之首,一位是内命妇只有空壳子的王妃。
姜清黎哪怕再心有不甘,此时也不得不低头,行了一个标准到挑不出错处来的宫礼,“妾身见过贤妃娘娘。”
宋芜没喊起,水眸半眯,“宫宴过后宗室命妇无召见不可在宫中逗留,而晋王妃非但出现在此处,还有本事在这雨花亭备下酒菜,莫非……是与人串通,意图不轨?”
姜清黎一慌,顿时跪了下来,“陛下明鉴,妾绝无此意!”
宋芜轻嗤,后宫姜氏女无非就那么一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姜氏姐妹打的什么算盘。
夜风一吹,赵栖澜酒醒了大半,已然冷静下来,伸出手不紧不慢勾住气呼呼的人儿的手指,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跪地陈词的女人。
嗓音泛凉,“贤妃所言甚是,晋王妃姜氏违反宫规,意图不明,暂扣押披香殿,听候发落。”
披香殿,御花园西侧一处偏僻无人居住的宫殿,清净又无人打扰,的确再适合不过。
宋芜听见他话里话外都没有要维护晋王妃的意思,一肚子火气才稍稍降了些。
“天色不早了,朕陪你回未央宫?”赵栖澜柔和了神色,欲牵着她的手离开,宋芜脚步未动,一直看着某处。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赵栖澜正这才发觉要被太监拉下去的姜清黎,那截手腕上还戴着枚玉镯。
心思微动就知道身旁这丫头怕是吃味了。
指尖轻点,冯守怀立即会意,躬身上前,一手握住姜清黎手腕,道了声“得罪了晋王妃”,动作粗鲁将玉镯用力摘下,姜清黎被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觉得腕上火辣辣的疼。
她跪在地上仰头看向宋芜,愤恨又不甘的眼神中满是无声地挑衅。
就好象宋芜只能拥有她用过的东西一样。
宋芜还真不缺什么镯子,更不缺孝端太后的遗物。
那日紫宸殿与赵栖澜拜过他母妃后,当夜他就将孝端太后留下的首饰信物全都交给了她。
宋芜纯觉得膈应而已。
那镯子可以是薛皇后所有,可以是曦和公主所有,可以是后宫任何一个妃嫔所有,唯独不能是这位…晋王妃。
冯守怀双手捧着奉上,赵栖澜看都没看一眼,单手揽住宋芜腰肢带进半步,随手接过就重重掷了出去。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玉镯撞在青砖地面上,瞬间崩裂成数瓣,碎玉飞溅,馀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嗡嗡回荡,刺耳得令人心头一紧。
宋芜满意了。
姜清黎双目怔怔失神。
赵栖澜冷冷道,“这等本应消失的东西自不该再存于世上,若是母妃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心爱之物被如此寡廉鲜耻之人糟践戴了数年,怕是要魂梦难安,九泉之下亦难暝目。”
说罢,不顾瘫坐在地的女人脸色如何惨白难看,赵栖澜牵着宋芜转身便走。
回未央宫的御辇上,宋芜一句话都没与他说,赵栖澜搜肠刮肚想着措辞。
掌心摩挲了下膝盖,不断靠近她,宋芜避无可避。
喉结滚了滚,语气弱了三分,“乖乖,朕想回来找你的,没想到会遇上那个女人。”
宋芜不吭声,冷着小脸沉默以对。
赵栖澜:“……”
冯守怀就这么听着平日里咱家惜字如金的陛下,一个人唱着独角戏,贤妃娘娘一字未吭。
仰头望天,风水轮流转呐,没想到陛下还有热脸贴别人的一天。
就是他也恨不得找道地缝钻进去。
未央宫前,赵栖澜下辇后转身向里面伸出手,宋芜顺势借力,一切还是安然无恙,看上去帝妃相谐。
甫一踏入宫门,赵栖澜还未及开口,腕间便被一股蛮力狠狠甩开,力道之大让他跟跄半步。
他愕然抬眸,只见宋芜背影冷绝,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疾风,他心头一紧,焦急追上去,“玥……”
“砰——”
回应他的是厚重朱漆殿门狠狠合上,裹挟着冷风扑面而来。
赵栖澜下意识往前探的身子猛地顿住,鼻尖堪堪擦过冰凉的门板,只差毫厘便要被夹个正着。
四周宫人眼观鼻鼻观心,拼命缩着肩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栖澜无奈揉了揉鼻梁,曲指敲门,“玥儿,把门打开。”
宋芜窝在软榻上,听着外面传来叩门声,声音不轻也不重,生怕重了吓到她似的。
她蜷缩在床榻深处,双臂紧紧环着膝盖,整个人埋进蓬松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小截泛红的耳廓。
锦被遮住了细碎的呜咽,却掩不住胸腔里翻涌的酸涩——为了他的万寿礼,她足足忙了大半月,指尖被丝线磨得发红,一宿一宿地熬夜。
却要看见他和他曾经的未婚妻偶遇耽搁。
还有那个晋王妃对她明晃晃的挑衅与不屑!
如今,那份精心准备的心意像被泼了冷水,凉透了半截,委屈混着醋意堵在喉头,涩得她鼻尖发酸,眼框发烫。
久未听见答复,赵栖澜心下慌得厉害,一时顾不得什么失态尊严,放柔了声音哄,“乖乖,你宴上本就没用多少晚膳,朕让小厨房做了暖胃的银耳燕窝,还有你最爱用的糖酪樱桃,你将门打开,朕给你送进去好不好?”
须臾,又补了句,“朕进去亲自给乖乖赔礼。”
姿态是能有多低就放多低。
台阶下的冯守怀默默抹了把汗,贤妃娘娘真是……厉害。
没等感叹完,扭头一看,刚刚还在这的魏承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