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黑色流光并不像光,倒更像是一块在空间里生生剜出来的空洞。
随着汉白玉基石崩碎的脆响,一股浓烈到近乎实质的土腥味混合着冰封千年的陈腐气息,直冲祝九鸦的鼻腔,熏得她太阳穴突突乱跳——那气味带着湿冷的霉斑感,像撬开千年地宫时扑面而来的阴风,刮过皮肤时竟泛起细密鸡皮疙瘩。
那是一枚漆黑如墨的玉玺,没有金玉玺那种虚伪的堂皇,它透着一股子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狂气;指尖未触,耳畔已先闻一声极低的嗡鸣,仿佛有无数微小的骨针在颅内共振。
玉玺底座上,两个暗红色的篆字“镇巫”正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凶光——那红不是朱砂,是凝固千年的血痂,在视线扫过时微微搏动,像活物的心跳。
祝九鸦左眼骨瞳骤缩,视野里的世界瞬间剥离了色彩,只剩下纵横交错的因果线:银灰如蛛丝,灼热如烙铁,缠绕着玉玺表面浮起的每一寸裂痕。
她看得分明,那漆黑的玉玺内部,哪是什么玉石,分明是一截晶莹剔透、打磨成方印形状的脊骨!
骨质温润却森寒,断面处还残留着初代巫主临终时咬碎的牙印凹痕,边缘泛着幽蓝冷光,一呼一吸间,竟有极淡的龙涎香逸出——那是龙心骨与巫骨共生千载后沁出的魂息。
那是初代巫主的脊骨。
“啧,我就说那群满口仁义道德的老东西哪来的胆子硬刚地脉。”祝九鸦往容玄怀里缩了缩,尽管两人的下半身都快成了硬邦邦的石头,但这种时候,这男人身上那股子清冷如雪、又夹杂着点墨香的味儿,倒是成了她唯一的定心丸——那墨香里还裹着一丝极淡的松脂苦气,是靖夜司密卷火漆封印时用的旧料,闻着就让人想起少年时并肩抄经的青砖廊下。
她嗓音沙哑,带着一抹看透真相的嘲讽:“初代巫主留着镇压千骸的脊骨,被他们掉包成了唤醒钥匙。这皇位坐久了,脑子里装的果然全是泔水。”
容玄没说话,但祝九鸦能感觉到他搂着自己的那只手紧了紧。
那是由于剧痛产生的肌肉痉挛——指节绷出青白骨棱,掌心摩擦她后颈时,刮起一阵细微刺痒,像枯叶擦过生锈的刀刃。
那枚黑玉玺与远处的金玉玺在半空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鸣,嗡鸣声响彻云霄,震得祝九鸦耳膜生疼,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在里面乱钻;连舌根都麻了,尝到一股铁锈混着薄荷的怪味——那是她自己咬破的舌尖血,正顺着喉管往下淌。
抬头望去,整座皇城的上空被一张巨大的、金黑交织的网笼罩;网丝绷紧时发出蚕食桑叶般的“窸窣”声,每一道金线都烫得人视网膜发痛,每一道黑线都冷得人瞳孔收缩。
最让她恶心的是,那些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百姓,额头上贴着的黄符竟在此刻齐刷刷燃起。
没有火光,只有一缕缕近乎惨白的愿力,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疯狂地灌入那枚黑玉玺中——愿力掠过祝九鸦脸颊时,竟带起一阵冰锥刮肤的刺痛,又凉又锐,仿佛无数亡魂在她耳道里齐声呜咽。
那是用万民的命,在给千骸塑身。
“他们要的不是神降”祝九鸦剧烈咳嗽起来,每一下都牵动着腹中那颗龙心骨,疼得她眼冒金星,嘴角又挂上了一抹粘稠的黑红,血珠滴落在青砖缝里,“滋”地腾起一缕青烟,散出焦糊的肉香与龙鳞烧灼的腥甜;
“他们是想给千骸披上龙袍。借神之名,行尸之政,这大齐的天下,要成个活死人窝了。”
容玄那双清冷的眸子微微阖上,指尖在青砖上吃力地划动——骨节刮擦砖面,发出“咯…咯…”的钝响,像朽木碾过砂纸,每一道划痕里都簌簌落下灰白骨粉,干燥呛人,混着砖石被龙脉震裂后蒸腾出的微咸土腥。
祝九鸦闻到了一股干燥的、石灰粉末的味道——那是容玄在用自己已经骨化的指尖,在那被龙脉震裂的缝隙里,强行勾勒靖夜司压箱底的“斩龙契”。
那是同归于尽的法子。
可划到一半,那骨粉勾勒出的线条便断了。
容玄的心脉早已枯竭,没有心头血做引,这契就是一堆废灰。
“借你的火使使,怎么,堂堂容指挥使,临了了还打算当个哑炮?”祝九鸦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容玄那只白骨森森的右手。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抠进他骨节的缝隙里,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声音像两片枯骨在砂纸上反复刮擦,听得人后槽牙发酸。
“别费劲找血了,你那点存货早就干了。”祝九鸦盯着他的眼睛,眼底燃烧着疯狂的蓝焰,焰心处竟浮现出三百个微小的、旋转的童女侧影,一闪即逝;
“用我的血,混你的骨。咱们给这帮老东西演场大的。”
她指尖抵住脐下三寸,骨瞳余光扫过童女额间黄符——那符纸纹路,竟与幼时阿嬷烙在她脊骨上的镇魂印一模一样。
原来从那时起,她就是钥匙。
话音未落,她根本不给容玄拒绝的机会,右手并指如刀,狠狠捅进了自己脐下三寸的藏秽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噗嗤”
那一瞬,祝九鸦觉得自个儿像是被人生生撕成了两半,不是皮肉之痛,而是脊椎深处某处沉睡千年的骨窍轰然炸开,滚烫的巫火顺着髓腔逆冲而上,烧得她脑仁发胀,耳道里嗡嗡回荡着远古巫祝的吟唱残响;
那种从灵魂深处炸裂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口腔里全是铁锈味儿和龙心骨散发出的苦涩,舌根泛起一阵阵反胃的甜腥;
一股带着浓烈巫火气息的污血喷涌而出,却在靠近容玄指尖时,被他那股至纯至阳的骨气瞬间捕捉,血雾撞上骨气的刹那,“嗤啦”一声爆开细密白汽,蒸腾出类似焚香与新雪交融的凛冽气息。
容玄眼神一凝,原本僵硬的手指竟在这股血气的灌注下,爆发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红芒——那光芒不灼人,却让周遭空气微微扭曲,像隔着烧红的铁板看人。
两人骨掌相抵,血与骨的融合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像是滚油里进了冰水,又似春雷碾过冻土;掌心相贴处腾起幽蓝火苗,舔舐着彼此裸露的骨茬,灼痛中竟生出奇异的酥麻,一路窜至天灵盖。
残缺的符印在半空凝结,那是一柄透着暗紫色的长刀虚影——刀身流转着液态汞般的光泽,刃口却不断析出细小冰晶,每一次震颤都甩出数道霜色残影,割裂空气时发出“铮”的清越龙吟。
“斩!”
容玄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要把这天地砍缺个口的狠戾;声波撞上城墙,竟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震得瓦砾簌簌滚落。
“咔嚓!”
原本不可一世的黑玉玺剧烈震颤,那上头刻着的“镇巫”二字,竟在刀锋之下像干涸的泥皮一样纷纷剥落——剥落处露出底下更深的黑,黑得能吸走光线,仿佛通往某个尚未命名的深渊。
皇城城头,那九名穿着衮服、戴着平天冠的皇室宗亲见状,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齐声高诵《镇邪经》,那声音尖锐、扭曲,听在祝九鸦耳中就像是无数头肥猪在受刑——声浪裹挟着金箔碎屑扑来,刮得她颧骨生疼,喉头泛起浓重的铜臭味。
“镇你奶奶个腿儿!”祝九鸦仰头大笑,笑得满脸是血,邪性得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笑声撞上云层,竟震落几片铅灰色的雪,落在她睫毛上,化作冰冷的水珠,滑进唇角的血痕里。
她猛地将喉头最后一口精血喷向天空。
“你们忘了——噬骨巫不敬天,不拜地,咱们这门派,只认骨中真言!”
血雾在空中诡异地散开,化作三百道细若游丝的红线,精准地刺入了太庙前那三百名童女的眉心——红线入肤时无声无息,却让每个童女的瞳孔骤然收缩,虹膜边缘泛起一圈细密的、银灰色的蛛网状裂纹。
三百道血线并非刺入,而是顺着童女瞳孔里早已存在的、蛛网般的初代刻痕倒灌而上——那是千骸为控镜像所刻,却成了祝九鸦反向叩关的锁孔。
那一刻,原本被千骸操控的镜像瞬间崩塌。
祝九鸦之影从童女瞳孔中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苍凉而伟岸的身影——初代巫主,他手持骨杖,立于一座巨大的、棺盖浮雕着三百童女侧脸的无字空棺前,眼神穿过千年的时光,冷冷地注视着这片肮脏的人间;骨杖尖端垂落一缕青烟,袅袅升腾,竟与祝九鸦方才喷出的血雾轨迹完全重合。
“砰!”
黑玉玺终于承受不住这跨越千载的巫力冲撞,轰然炸裂开来,碎片迸射时拖着幽蓝尾焰,擦过耳际带起灼热气流,落地后竟如活物般弹跳数下,才“叮咚”一声静止,余音绕梁不绝。
漫天的黑色碎片划破长空,将那金灿灿的金玉玺撞得哀鸣一声,如死鸟般坠落在地;金玉玺砸在青砖上,溅起的不是碎金,而是大团大团粘稠的、泛着珍珠母光泽的脓血。
然而,还没等祝九鸦喘上一口匀实气,一个苍老、阴毒,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笑声,让整个京城的空气都瞬间凝固了,那笑声里夹着骨骼错位的“咔吧”声,像一百具骷髅在同时掰手指。
“好很好。祝九鸦,容玄,你们毁了朕的容器,毁了这双玺”
那是千骸的声音。
随着他的笑声,地底传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刺啦”声——如同生锈的犁铧在青铜棺盖上反复刮擦,又似无数虫豸啃噬朽骨,由远及近,越来越密。
“既然这江山没法儿姓朕的名,那便由这满城百姓,共承神格吧!”
祝九鸦心头一凉,猛然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名跪在地上的禁卫军。
只见那人颈后,一截细小的、惨白的骨刺,正缓慢而坚定地顶破皮肉,扎向空气中——破皮时渗出的不是血,而是半透明的、胶质状的乳白黏液,在日光下折射出彩虹色的油光。
不止是他,入目所及,所有跪伏之人的颈后,都在冒出这种狰狞的骨芽;骨芽生长时发出极轻的“啵…啵…”声,像熟透的豆荚在闷热午后悄然爆裂。
,!
千骸疯了。
他要把整座皇城,连同百万生灵,炼成一座硕大无朋的活体祭坛。
“想得美。”祝九鸦侧头,正好撞进容玄那双深邃如潭的眸子里。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一抹绝然。
没有任何言语,两只已经彻底化作枯骨的手掌,同时伸出,狠狠插入了对方已经半开的胸腔——骨指探入时,肋骨断裂的“咔嚓”声与血肉被撑开的“噗嗤”声交叠响起,温热的、带着龙心余烬的血浆喷溅到两人脸上,黏腻滚烫,蒸腾起淡淡的硫磺味。
骨掌相扣,血肉相融。
在那足以让常人发疯的剧痛中,祝九鸦觉得自己的意识正迅速上升——不是飘,是被一股古老而磅礴的吸力拽着向上,耳道里灌满远古海潮的轰鸣,视野边缘开始浮现金色梵文,又迅速被幽蓝火焰焚尽。
一股幽蓝色的光柱从两人残破的身躯中冲天而起,直接搅碎了天际的阴云;光柱核心温度极高,却奇异地不灼人,反而让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冰凉的战栗,仿佛被亿万颗星辰同时凝视。
空棺每旋一圈,棺面符纹便亮起一道幽蓝,与百姓颈后钻出的骨芽尖端同步明灭——原来千骸的“共承神格”,竟是把整座皇城,锻成了空棺的活体椁盖。
在漫天飞舞的骨粉与蓝芒中,一座通体漆黑、刻满古朴符纹的无字空棺,在光柱中心缓缓旋转着升起——棺身浮雕的三百童女侧脸随旋转明灭,每张面孔都微微启唇,无声诵念同一段失传的《骨契》。
下方,第一具百姓的惨叫声卡在喉头,化作咯咯怪响;他颈后骨芽刺破皮肉时,竟发出与黑玉玺崩裂时一模一样的‘咔嚓’脆响——整座皇城,正在变成一块巨大、鲜活、哀鸣不止的骨头。
而此时,在光柱最核心的阴影里,祝九鸦与容玄的残躯,正缓缓飘向那口空棺的内部——不是坠落,是被某种温柔而不可抗拒的引力托举着,像两片落叶归向深秋的树根;他们交扣的骨掌间,一缕幽蓝火苗静静燃烧,火心深处,隐约浮现出初代巫主抬手轻抚棺盖的侧影。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