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热流根本不讲道理,霸道得像是一桶刚出炉的铁水,顺着逆咒纹强行灌进了容玄的胸腔。
【左臂内侧那道溃烂结痂的旧疤骤然发烫,幽蓝纹路如活物般浮凸游走,带着灼痒刺痛,仿佛皮下正有细针反复穿刺,那是逆咒纹初醒的触感。
“咔嚓”
第一声脆响来自他的锁骨。
容玄身形猛地一晃,差点跪倒在即将崩塌的骨桥之上。
他那身象征着靖夜司至高权力的玄色锦袍,此刻像是被充气的皮球,瞬间紧绷。
皮肤之下,无数细密的小凸起正在疯狂游走,那是他的骨头在增生,在变异,仿佛有千万根骨刺想要顶破皮肉,去呼吸外面的血腥气。
这是“噬骨巫”的力量在强行改造一具凡人的躯壳。
要是换个普通人,这会儿早变成一滩烂泥了。
但容玄硬是一声没吭,只是死死咬住了后槽牙,牙龈渗出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铁锈混着朱砂的甜腥,浓得发苦。
眉心处,那枚代表着正统玄门至高传承的“天枢印”,亮起了最后的挣扎金光。
它感受到了这股阴邪霸道的巫力入侵,试图反击,试图净化。
可惜,迟了。
“崩——”
像是一块上好的玉佩摔在青石板上,天枢印在容玄眉心寸寸龟裂。
金光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妖异至极的幽蓝。
这就是代价。
从这一刻起,世间再无靖夜司指挥使容玄,只有一个背弃了正道、身怀“逆脉”的异端。
容玄没有去管眉心的剧痛,也没有去管那些快要刺穿皮肤的骨刺。
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脚下正在溃散的虚空通道,反手握住乌刀,对着那道裂缝狠狠插了下去!
“定!”
乌刀嗡鸣,刀身瞬间被骨桥吞没一半——那嗡震声沉得发闷,仿佛整座骨桥都在胸腔里共振。
他竟是以身为桩,以刀为钉,把自己活活钉在了这生死两界的夹缝中,只为了给那个疯女人留一扇回家的门。
海底深处。
祝九鸦透过那根肋骨化作的“镜子”,清晰地感知到了容玄身体濒临崩溃的惨状。
“真是个傻子。”
她在识海中低骂了一句,眼底却并没有平日里的讥讽,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
她原本打算抽取容玄的寿元来维持契约,但现在看来,这傻子的身体就像个漏风的筛子,再抽就真死透了。
祝九鸦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她切断了寿元的抽取通道,转而将手掌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
“咚。”
沉稳,有力——那搏动声竟穿透骨桥、血泪之桥与识海屏障,直抵容玄耳膜,震得他鼓膜嗡嗡作响。
她强行调整着巫契的频率,将自己的心跳节奏,顺着那道血泪之桥,硬生生“复刻”到了容玄的胸腔里。
不再是单方面的索取,而是双向的共振。
每一次心跳的搏动,她都将一份经过净化、剔除了暴虐情绪的纯粹怨念,像穿针引线一样,输送进容玄的体内。
这些原本是要命的毒药,此刻却成了最好的缝合线。
它们并没有去修复容玄那些断裂的正统经脉,而是顺着骨骼的走向,强行开辟出了一套全新的、完全违背常理的黑色经络——“逆脉”。
【——这本是噬骨巫族以万骨为炉、熬炼千年的‘骨络图’,此刻竟与容玄靖夜司血脉中蛰伏的‘镇岳骨相’悄然共鸣。
指尖骨节深处,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噼啪”轻响,似有新络在髓腔中悄然接续。
外界,太庙废墟。
随着龙脉节点的爆破,整个皇城的地基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不是风声,是砖石在高温中扭曲、岩层在应力下撕裂的闷嚎。
那道被容玄砸开的巨大地缝中,赤色的雾气如同沸腾的蒸汽般喷涌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雾,而是龙脉被斩断后逸散出的淤血,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所过之处,焦土滋滋冒起白烟,散发出皮肉烧焦般的焦糊臭。
不好。
容玄敏锐地察觉到,那三百名刚刚苏醒的童女,虽然吐出了净世香,但魂魄早已千疮百孔。
若是被这股赤色雾气沾染,她们瞬间就会变成毫无理智的活尸。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容玄惨笑一声,声音哑得像是砂纸打磨过,喉头还泛着血沫的腥气。
他强忍着骨刺穿皮的剧痛,左手猛地握住插在地上的乌刀刀刃,用力一抹。
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粘稠,带着骨渣刮擦刀刃的粗粝感。
但这一次,他的血不再是鲜红的,而是带着点点金色的骨渣,混杂着刚刚生成的逆脉之力。
“去!”
他将带血的手掌猛地挥向那群惊慌失措的童女。
血雾在半空中炸开,没有落地,反而在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中,迅速凝结、拉伸、变形——那声音细碎密集,宛如三百颗小核桃同时被碾碎。
眨眼间,那团血雾竟然化作了三百只巴掌大小的、只有骨架没有皮肉的赤色骨鸟!
这些骨鸟眼窝里跳动着幽蓝的鬼火,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清啼,如同红色的闪电般扑向那些童女,赶在赤色雾气吞噬她们之前,用细弱的骨爪抓起女孩们的衣领,振翅高飞,朝着宫墙外安全的区域掠去。
【三百只赤色骨鸟掠过宫墙时,其中一只脚爪上缠绕的褪色红绳,赫然绣着‘永昌三年净世司造’八字——丝线边缘已磨得发毛,却仍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檀灰味。
深海之中。
祝九鸦借着骨鸟的视野,看清了这一幕。
“这手笔,倒是越来越有巫的样子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既然人救了,那剩下的账,也该算算了。
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锁定在那缕试图趁乱钻回地宫的暗金龙气上——那是影宸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残留,也是最补的一道“主菜”。
想跑?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
祝九鸦十指连弹,神识如同触手般探出。
她以虚空中的指骨为针,引动容玄那与她同步的心跳为线,在识海上方瞬间织出了一张无形的巨网——“锁龙网”。
“收!”
随着她一声令下,那张网在现实世界中虽不可见,但法则的波动却如同一记闷锤,狠狠砸在那缕暗金龙气上。
“吼——!”
龙气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像是一条落入渔网的大鱼,拼命挣扎,却被那股看似细弱、实则坚韧无比的心跳声死死缠住——那搏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沉,仿佛直接擂在耳蜗深处。
下一秒,龙气被强行拖拽,顺着那道骨桥,被生生扯进了祝九鸦的记忆之海!
“轰!”
龙气入海,如巨石投湖。
那头一直被祝九鸦踩在脚下、原本还在试图反扑的古神残念,一见到这口纯正的皇道龙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抢食。
“啪!”
祝九鸦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抽在古神的脑门上,直接把它抽得原地转了三圈——掌风刮过耳际,带起一阵尖锐啸音。
“这可不是给你吃的零食,这是薪柴。”
她眼神冷漠,手指轻勾,那道龙气瞬间被分解,化作最精纯的能量,不是为了喂养古神,而是为了加固这座囚禁它的牢笼,为了彻底驯化这头凶兽。
就在这时。
骨桥之上,容玄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噗——”
一口黑血喷出,那血里竟然混杂着细碎的骨渣,落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一捧冰珠砸在烧红的铁板上。
他身形摇晃,低头看向自己握刀的右手。
只见那根小指,皮肉已经完全消失,彻底变成了一截惨白如玉的指骨。
而在那指骨的尖端,一朵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的莲花,正缓缓绽放。
黑莲妖异,花瓣边缘带着锋利的锯齿,每一片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那寒意并非温度,而是某种蚀骨的“静”,连周遭空气的流动都为之凝滞一瞬。
这是彻底堕入巫道的印记。
还没等容玄反应过来,祝九鸦那带着几分慵懒、几分霸道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最深处炸响:
“既然你的手不好看了,那以后,就替我握刀吧。”
话音未落,整座骨桥光芒大盛!
记忆之海的海面上,突然浮现出成百上千道虚影。
那些虚影面目模糊,但身上都穿着历代朝廷鹰犬的服饰——他们是千年来,那些曾试图与噬骨巫缔结契约,最后却因恐惧而背叛、导致大巫惨死的“伪伴”。
他们嫉妒地看着骨桥上那个屹立不倒的男人,发出恶毒的诅咒。
“滚。”
祝九鸦只吐出了一个字。
“呼——”
幽蓝色的巫火瞬间席卷海面。
那些充满了嫉妒与恶意的虚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这霸道的火焰中瞬间化为灰烬。
既然契约已成,那以前的那些烂账,今日便一笔勾销。
因为从今往后,这世间能站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一个人,这一把刀。
火光散尽。
记忆之海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但那海水的颜色,却变得更加深邃粘稠,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海底酝酿着最后的蜕变……
【同一刹那,太庙废墟的焦土之上,容玄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视野边缘泛起水波般的晕眩,耳中嗡鸣未歇,唯有指尖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灼胀,仿佛有活物正沿着掌心血管向上攀爬。
他小指的黑莲,无声无息地,沿着掌心血管向上蔓延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