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本不是一场单纯的吞噬,而是一场消化不良的噩梦。
祝九鸦的神识内部,原本气势汹汹倒灌进来的古神意识,此刻像是突然嚼到了铁秤砣的贪吃蛇——舌苔被刮得生疼,牙龈渗出铁锈味的腥甜。
它惊恐地想要回撤,却发现那些看似柔弱的、属于祝九鸦的神识触须,在接触到指骨力量的瞬间,全部硬化成了带倒刺的荆棘,尖刺刮擦过意识表层,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紧的“沙沙”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的脑子是你的公共茅房?”
祝九鸦在意识深处冷笑,喉间泛起一股苦胆汁的涩意。
随着她意念一动,神识化作的荆棘牢笼猛然收紧。
“滋——”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烧红铁板烫过冻猪皮的焦灼声在颅内炸开,耳膜随之高频震颤,鼓膜像被无形手指反复按压。
古神意识发出低频的惨嚎,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明,倒像是无数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在同时嘶鸣——声波撞在颅骨内壁,嗡嗡作响,连后槽牙都隐隐发麻。
通过这种几乎零距离的“亲密接触”,祝九鸦终于看清了这玩意的底裤。
去他娘的古神。
这根本就是个巨大的高压锅!
皇室那帮老不死的,把这几百年来所有因为巫蛊之祸死去的冤魂、加上历代祭祀失败产生的怨气,全部强行塞进了地底这条龙脉里。
他们以龙脉为炉膛,以国运为炭火,像熬猪油渣一样反复熬炼这些怨念。
而维持这个炉子不灭的“薪柴”,就是影宸。
祝九鸦“看”得清清楚楚——一根粗大的、泛着令人作呕的暗金色的能量管,正插在古神意识的“后脑勺”上,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生机;管壁微微搏动,每一次收缩都传来沉闷的“咚、咚”声,如同贴着耳道敲击的朽木鼓。
那能量的波长,和此刻跪在骨盘上那个半烂不烂的男人,一模一样。
影宸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其实都是在给这个怪物喂饭。
“原来是个充电宝成精。”祝九鸦心里最后一点对未知的敬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遇见同行的那种——想要黑吃黑的兴奋。
地面之上,容玄敏锐地捕捉到了祝九鸦神识中那股从防御转为进攻的凶悍波动。
他没有丝毫犹豫,握着乌刀的手猛地一颤,刀尖没有拔出,反而顺着胸口那道旧疤,一点点向上划去。
那是极其残忍的一幕。
刀锋割开皮肉,发出“嘶啦”的裂帛声,皮肤绷紧的微颤感顺着刀脊直抵掌心;鲜血不再是涌出,而是随着刀锋的游走,被硬生生地“挑”了出来,温热黏稠,带着铁腥与皮脂混合的腻感。
刀尖最终停在了那个最致命、也是人体血气最旺盛的位置——喉结正下方三分。
“以身为祭,逆骨同源。”
容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沙砾磨出来的,喉结滚动时刮擦着干裂的皮肉,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本就沸腾的逆咒纹如同被注入了兴奋剂,顺着血河经络疯狂扩散。
“嗡——嗡——嗡——”
地底深处,那十万具阴命童子的脊骨,突然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共鸣。
这声音沉闷而厚重,像是十万面蒙着人皮的战鼓同时被敲响,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随着节奏位移,脚底青砖缝隙里的浮尘簌簌跳动。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崩断声。
“崩!崩!崩!”
那些深深钉入童子脊椎、以此镇压怨气的青铜镇魂钉,竟然在这一刻开始自行松动。
那声音,像极了用生锈的老虎钳,硬生生从红肿发炎的牙龈里拔出一颗颗蛀牙——带着湿漉漉的血丝和粘连的肉碎,光是听着就让人腮帮子幻痛,下颌关节不受控制地抽搐。
影宸还没从“神被咬了”的震惊中回过神,就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骨盘中心传来。
“唔——!”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里原本就不多的生机,正像是被打开了水龙头的蓄水池,疯狂地向外倾泻——皮肤骤然失温,指尖泛起青灰,连呼吸都带上冰碴刮过气管的刺痛。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竟然背叛了他的意志。
那只已经腐烂见骨的右手,竟然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痉挛着、抽搐着,像一只发了疯的蜘蛛,拼命想要抓向骨盘的核心凹槽——那是“献祭”的姿势;腐肉与断骨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湿响,指甲刮过骨盘表面,激起一串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不……不行……”
影宸那张烂脸上满是绝望,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眼白布满蛛网状血丝,视野边缘泛起灰黑色的锯齿状噪点。
他知道一旦手按下去,不仅是他,连同整个京城都会瞬间沦为死地。
“给我停下!”
他嘶吼着,左手猛地拔下发髻上的金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穿了自己的右手动脉。
“噗嗤!”
没有血。
伤口里喷出来的,竟然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一股细如发丝、却亮得刺眼的金色雾气;雾气掠过鼻尖时,皮肤泛起细小的静电刺痒,仿佛有无数冰针在轻轻扎刺。
那雾气并没有消散,而是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中扭曲了一瞬,便迫不及待地被吸向了太庙的方向。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诡异的味道——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种冰冷的、类似于陈年檀香灰受潮后的霉味,混合着金属生锈的涩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被烈日暴晒过的龙鳞焦糊气。
那是龙气。
是皇室最肮脏的秘密。
“哈……哈哈……”影宸看着那喷涌而出的金色雾气,突然发出了一声比哭还难听的惨笑,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浑身浴血的容玄,“哥……你看啊……”
“我是钥匙……我也是锁……”
“我这身皮肉里流的,根本不是人血,是这帮畜生的燃料啊!”
影宸的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种求死的决绝,“杀了我!哥!快杀了我!只要我死了,炉子就熄了!”
容玄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那一瞬间的迟疑,让空气都仿佛凝固——连远处飘来的香灰都悬停在半空,微微震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深渊之下的祝九鸦动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影宸失控带来的那个转瞬即逝的空档——古神意识因为“电池”漏电,出现了一刹那的僵直。
“好机会。”
祝九鸦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她根本不管影宸死不死,她要的是这盘菜,彻底归她。
神识空间内,她做出了一个疯子才敢做的举动。
她没有用那截指骨去攻击古神,而是调转骨头尖,对准了自己的眉心神庭穴——那是修士神魂安放的核心,稍有不慎就是魂飞魄散。
“给我进去!”
“咔嚓!”
现实中没有声音,但在意识海里,这一声脆响如同惊雷;颅骨内壁被尖锐物刮擦的震动,顺着枕骨一路窜至尾椎,引发一阵失控的肌肉痉挛。
剧烈的痛楚瞬间淹没了祝九鸦,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搅拌棒,直接插进脑浆里疯狂搅动——视觉瞬间丧失,眼前只剩下一片猩红的雪花点;听觉被尖锐的高频耳鸣取代,耳道深处嗡嗡作响,仿佛塞满了滚烫的砂砾;甚至连味蕾都尝到了一股浓烈的、从鼻腔倒灌进来的脑髓腥甜,带着铁锈与腐乳般的微酸。
但祝九鸦连哼都没哼一声。
她借着这股足以让人发疯的剧痛,强行保持着清醒,以那截指骨为基点,以初代巫主残留的记忆为蓝本,在自己即将崩塌的识海深处,硬生生地重构了一座祭坛。
“巫者,逆天而行。”
“今日我不求天,不告地,不借他人骨,不饮他人血。”
祝九鸦的神魂虚影在识海中一步步走上祭坛,每走一步,她的身形就淡薄一分。
“我以我百年寿元为薪!”
一簇幽蓝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她眉心的指骨处燃起。
这火没有温度,却冷得让人骨髓结冰——寒意并非来自体表,而是从脊椎深处向上蔓延,每一节椎骨都像被浸入液氮,发出细微的“咯咯”脆响。
它顺着指骨蔓延,像是一条贪婪的毒蛇,瞬间扑向了被困住的古神意识。
那庞大的怨念集合体,在这小小的幽蓝火苗面前,竟然像是遇到了克星的猪油,迅速融化、坍缩。
那些原本充满恶意的黑色怨气,经过巫火的舔舐,竟然被剔除了杂质,转化成了一种纯净的、接近透明的淡银色流体。
那是被提纯后的“伪神力”。
“疯子……”
地面上,容玄看着祝九鸦眉心那簇摇曳的幽蓝巫火,瞳孔骤缩。
燃烧寿元。
这是噬骨巫一脉最禁忌的“燃魂术”。
她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换这短暂的、足以弑神的力量。
这个女人,对自己比对敌人还要狠。
“既如此……”
容玄眼底最后的一丝犹豫也被那幽蓝的火光烧尽。
他不再管影宸的死活,猛地抬起手腕,在乌刀锋利的刃口上一抹。
“呲——”
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的液体溅上他下颌时,竟蒸腾起一缕极淡的、带着硫磺味的白气。
但这血不再落地,而是被他那狂暴的煞气裹挟着,直接滴入了骨盘上那道巨大的裂缝之中。
“路来!”
容玄一声暴喝。
血落之处,那些深埋地底的阴骨经络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疯狂地生长起来。
白森森的骨茬相互纠缠、咬合,伴随着“咔嚓咔嚓”的生长声,一座完全由人骨和鲜血构筑的拱桥,竟然凌空架起,横跨过那条沸腾的血河,直通祝九鸦神识所在的虚空节点。
容玄提刀踏上骨桥。
他的每一步落下,脚底都会在惨白的骨面上烫出一个焦黑的脚印,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脚踝以下的皮肉被高温炙烤,传来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噼啪”爆裂感。
那是他体内恨意与煞气燃烧到了极致的表现。
就在这时。
“哇——!!!”
太庙方向的哭声变了。
如果说之前还是恐惧的啼哭,那么现在,就是撕心裂肺的、濒死的哀嚎。
那三百声稚嫩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就像是被扔进了开水里的活猫,尖锐、凄厉、带着喉管被烧烂后的嘶哑破音;声波撞在耳膜上,像钝刀刮骨,连太阳穴的血管都随之突突跳动。
空气中那种原本若有若无的奶腥气,瞬间变成了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味——那是蛋白质在高温下迅速碳化的味道,混着青砖被烤裂的土腥与金箔熔化的甜腻,沉甸甸地压进肺叶深处。
容玄脚步一顿,脸色瞬间惨白。
净世香……提前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