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抓住了虚空。
——不是伸入,是“凿入”。
视觉上,空气如冻釉般皲裂,蛛网状的灰白裂痕向四周迸射,裂痕边缘泛着熔金微光;听觉里,“嘶啦”一声并非寻常撕裂,而是高热金属猝然浸入冰水时爆开的尖锐爆鸣,余音在耳道内反复震颤,仿佛鼓膜正被无形镊子细细刮擦;触觉上,离得近的碎石簌簌跳动,影宸额角渗出的冷汗刚浮出皮肤,便被这股真空灼流蒸成细盐粒,簌簌剥落。
祝九鸦的手背上,原本细腻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皲裂——裂口深处不见血丝,只涌出粘稠如沥青、又灼烫似岩浆的黑金咒文,它们缓缓流动,发出低频嗡鸣,像一万只青铜蝉在颅骨内 siultaneo 震翅;指尖所及之处,空气微微扭曲,散发出臭氧与烧焦檀木混合的刺鼻气息。
“嗝——”
一声饱嗝,突兀地在每个人脑子里炸响。
不是古神吃的,是祝九鸦打的。
那声音带着胃液翻涌的黏滞回响、食道括约肌松弛的噗嗤轻响,甚至能尝到一丝铁锈味——仿佛这声嗝本身是具象化的呕吐物,裹挟着五岁那年烤红薯焦糖壳的甜腥、老乞丐胸骨碎裂时喷溅的温热血雾、以及冻土之下尸骸缓慢发酵的微酸,在识海中轰然泼洒。
就在刚才,那团不可一世的古神意识体以为自己吞下了一块鲜嫩多汁的绝望甜点——五岁那年,老乞丐为了护住半个烤红薯,被官兵踩碎胸骨,那个画面里蕴含的无力感,确实是这世间最顶级的负面情绪饲料。
但它没料到,这块甜点里不仅包着石头,还藏着雷管。
祝九鸦神识深处,那截原本沉寂的“真巫骨”像是被点燃的引信,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霸道的规则之力。
这不是力量的比拼,这是降维打击。
初代巫主临死前咬断神骨,本就是为了防备后世怨念反噬,这根骨头里刻录的不是巫术,是一道“卸载程序”。
“好吃吗?”
祝九鸦的声音在意识海里回荡,带着三分戏谑,七分疯魔——声波竟凝成实体般的暗红涟漪,在虚空中荡开细微的灼痛感,像有人用烧红的绣花针,轻轻扎进太阳穴。
古神虚影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下一秒,它那原本吞噬一切的巨口像是被人硬生生塞进了一整座火山,无数道刺目的金光从它体内爆射而出——光束边缘撕裂空气,发出高频蜂鸣;光柱扫过之处,地面青砖瞬间玻璃化,映出扭曲晃动的、无数个正在尖叫的倒影。
那些被吞进去的怨念碎片——老乞丐冻僵的手(指尖青紫发硬,指甲缝嵌着黑泥,触之如寒铁)、流民营的尸臭(浓烈、甜腻、带着腐败蜜糖般的滞重感)、母亲断裂的喉管(温热黏滑的断面,气泡从创口咕嘟冒出,带着血沫的噗噗声)——此刻全部化作了最锋利的刀片,在它肚子里疯狂搅拌。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再是无声的神识震荡,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音波。
——低频如地壳呻吟,震得人牙龈发酸;中频似钝刀刮骨,刮得耳膜生疼;高频则尖锐如玻璃雨,刺得眼角瞬间飙出生理泪水。
地面上,太庙残存的几根柱子轰然炸裂,木屑如弹片横飞,割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影宸被这股气浪掀翻在地,刚吐出来的黑血又被硬生生拍回了喉咙里——那血带着铁锈与胆汁的苦腥,喉头一缩,胃部痉挛抽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反噬……”影宸那张腐烂了一半的脸上满是惊恐,他拼命想要爬向骨盘中心,“那是神!凡人怎么可能咬死神!”
容玄根本没空理这个疯子。
他胸口的乌刀仍旧插着,鲜血顺着刀槽滴落在骨盘上那个刚刚刻完的“九”字上——血珠坠落时拉出细长猩红线,砸在“九”字最后一笔的末端,发出“嗒、嗒”两声闷响,像垂死者的心跳;随着最后一笔落下,这个歪歪扭扭的字仿佛活了过来,表面浮起一层幽微吸力,空气微旋,卷起细小的血尘,在字迹周围形成肉眼可见的淡红涡流。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从地底深处传来——不是单一声响,而是十万次同步的、湿漉漉的碾磨:像潮湿的核桃被巨力攥碎,又像冻僵的鹿角在极寒中自行崩解。
那十万具作为地基的阴命童子脊骨,此刻竟然在齐齐震动。
它们仿佛是在响应某种召唤,原本死寂的森白骨骼上,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暖光——光色如初春破土的嫩芽,温润却不灼人,拂在裸露的皮肤上,竟有微痒的酥麻感,仿佛千万只蝴蝶翅尖轻轻振颤。
倒灌的血河被这股力量逼退,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东西。
那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一张巨大的、还在微微蠕动的赤红色肉膜——表面布满搏动的青紫色血管,每一次收缩都泵出温热腥气,像一张巨大肺叶在缓慢呼吸;指尖若触之,能感到皮下温热滑腻的弹性,以及深处传来的、沉稳如远古鲸歌的搏动节律。
无数条粗大的血管像树根一样扎根其中,每一根血管的尽头,都指向了皇宫太庙那早已塌陷的地窖入口——血管切口处渗出琥珀色黏液,散发着奶香与铁锈交织的诡异甜腥。
一段残缺却清晰的信息,随着逆咒纹的共鸣,直接烙进了祝九鸦和容玄的脑海。
“血河非河,乃脐带;皇城非城,是胎宫。”
祝九鸦猛地睁开眼,虽然身处深渊,但她的神识借由那截指骨,清晰地看见了这荒诞的一幕。
这哪是什么皇城,这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子宫!
这帮疯子皇族,竟然把整座京城炼成了一个母体,而那些被压在地基下的十万童子,不过是给这母体提供养分的胎盘。
“晚了!哈哈哈哈!”
影宸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枚泛着诡异绿光的玉玺。
仔细看去,那玉玺的底座竟然镶嵌着一颗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人类乳牙——每颗牙都泛着蜡质冷光,齿根处还连着丝丝缕缕未褪尽的粉红牙龈组织,触之微温,散发出新生儿襁褓般的奶腥与腐朽并存的气息。
他面目狰狞,猛地将玉玺按向骨盘的核心凹槽:“子时三刻已到!龙脉归位,新神自诞!”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瞬间扫过全城——波纹过处,琉璃瓦嗡嗡共振,檐角铜铃无风自鸣,音调却诡异地降了整整八度,沉闷如胎儿在子宫内踢打腹壁的咚咚声。
太庙废墟之下,那原本被掩盖的地窖突然传出一阵整齐划一的啼哭声。
“哇——”
三百声。
整整三百声稚嫩、尖锐、充满了恐惧的女童啼哭,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极其阴寒的力量,直冲云霄——哭声初时如银铃碎裂,继而层层叠叠,化作冰锥阵雨,刺入耳膜深处;每一记“哇”都裹挟着喉头撕裂的微颤、鼻腔堵塞的闷哼、以及极度缺氧导致的、短促而急迫的吸气声,汇成一股冰冷黏稠的声浪,拂过皮肤时激起一片战栗寒栗。
那是最后的引信。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净世香”。
这帮畜生根本没打算让古神活下来,他们要的是一个被清洗干净、没有自我意识的神力空壳,然后再用这三百个纯阴童女的生魂为燃料,将这个空壳炼化成皇室的一条狗!
眼看那玉玺就要嵌入凹槽,容玄瞳孔骤缩,想要拔刀阻拦,可右臂的逆咒纹让他整条胳膊如同被浇筑了铁水,根本动弹不得——肌肉绷紧如钢缆,皮肤下青筋暴起,每一次试图发力,都牵扯出钻心剜骨的灼痛,仿佛有烧红的铁丝在血管里来回穿刺。
“祝九鸦!”他嘶吼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只伸出虚空的苍白手掌,突然掌心朝上,五指骤张。
一簇漆黑如墨的火焰,在她掌心凭空燃起——火苗无声跳跃,却投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凑近可闻,火焰燃烧时散发出陈年墨锭研磨的微涩、纸灰的焦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母亲舌尖血的温咸铁锈味。
那火焰的纹路,竟然与容玄胸口、以及那十万童骨上泛起的暖光,如出一辙。
深渊之下,祝九鸦嘴角勾起一抹极度残忍的冷笑。
她不再抵抗脑海中那些试图把她撕碎的怨念,反而主动张开了神识的大门。
最痛的一段记忆是吗?
画面闪回。
那是母亲临死前的一幕。
为了不让搜捕的官兵听到声音,那个女人在喉管被勒断的情况下,硬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咬碎了自己的舌根,将满口的血肉连同那截指骨,一同塞进了年幼的祝九鸦嘴里。
那种温热——是刚涌出的动脉血的滚烫,裹着口腔黏膜的湿润;那种血腥——浓烈、甜腥、带着铁锈与腐肉混合的厚重质感,在舌面铺开一层粘稠薄膜;那种窒息般的绝望——喉管被外力死死压扁,气流无法进出,耳中只剩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血液奔涌的轰鸣,以及母亲牙齿碾碎骨茬时,那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祝九鸦把它嚼碎了,咽了下去。
但这股极致的悲怆并没有让她崩溃,反而化作了一道极其逼真的“伪神谕”。
残余的古神意识体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失去了理智。
它以为这个人类终于崩溃了,终于要把躯壳拱手相让了,于是它放弃了所有的防御,甚至不管不顾地从影宸那边抽回了控制权,化作一股浑浊的洪流,疯狂地涌入了祝九鸦的识海。
“蠢货。”
祝九鸦轻声呢喃。
她反手握住了那枚插在自己神核上的指骨,没有任何犹豫,狠狠向下一压。
初代巫主自毁法则,启动。
既然这皇城是个胎宫,那今天,老娘就来做这个堕胎的医生。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吸力从祝九鸦体内爆发——不是风,是空间本身的塌陷;吸力过处,光线弯曲,声音被拉长成呜咽,连时间都仿佛被拽出粘稠拖尾;那些原本涌向她的古神意识,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一股更蛮横、更霸道的力量反向捕获。
这不是吞噬。
这是要把这所谓的神,连皮带骨,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