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走进警局的时候,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二十七分。雨水顺着他的风衣下摆滴落,在走廊上留下一串深色的印记。刑侦队办公室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像这座城市永不愈合的伤口。
“陈默,你来得正好。”队长老李站在白板前,手中的咖啡杯冒着微弱的热气。老李五十出头,头发已花白大半,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白板上贴着一张女性照片,大约三十岁,面容清秀,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忧郁。照片下方用红笔写着“苏瑾,32岁,知名悬疑小说作家”,旁边是她的死亡现场照片——一间被精心布置成书房的地方,她倒在书桌旁,身下是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
“什么情况?”陈默脱下风衣,接过老李递来的案件简报。
“死者苏瑾,独居,昨晚八点被发现死于家中书房。发现者是她的助理林薇,来送最新一章的稿件。”老李指着现场照片,“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死因是颈部大动脉被割断,凶器初步判断是一把锋利的开信刀——在现场找到了,但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纹。”
陈默仔细端详着照片。书房整洁得异常,书籍按照颜色和高度整齐排列,书桌上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盏台灯和几支笔。尸体倒下的位置周围却是一片狼藉,书籍散落一地,桌上的台灯也摔碎了。
“闯入抢劫?”陈默问。
老李摇头:“贵重物品都在,包括死者钱包里的现金和信用卡。笔记本电脑也没有丢失。更奇怪的是,现场发现了一本摊开的书,死者似乎死前正在阅读。”
陈默凑近看照片的细节。那是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摊开的那一页被血迹浸透,但依稀能看到书的名字——《无罪之罚》。
“苏瑾自己的作品,”老李说,“更诡异的是,这一页的内容描述了一个女性作家被谋杀的场景,细节与她的死亡现场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背攀升:“预兆?”
“或者排练。”门口传来清冷的女声。虞倩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她是队里的犯罪心理学顾问,也是陈默的老搭档。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看不出丝毫倦意。
“虞教授也来了。”老李点头示意,“你怎么看?”
虞倩将文件放在桌上,抽出一张现场全景图:“看这里,书桌上的笔筒被打翻了,但笔都散落在尸体周围,呈放射状。这表明死者倒下时撞到了书桌,而凶器开信刀原本应该在笔筒里。”
“所以是临时起意?”陈默思索着,“凶手原本没打算杀人,争执中随手抓起开信刀?”
虞倩摇头:“如果是临时起意,伤口不会这么精准。法医报告指出,这一刀切得干净利落,几乎瞬间致命。这需要一定的力量和技巧,更像是蓄谋已久。”
老李接口:“而且现场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门锁完好,窗户从内部锁死。要么是死者自己开门让凶手进来,要么凶手有钥匙。”
“或者凶手根本没有离开。”陈默说。
三人沉默了片刻。雨滴敲打着窗户,发出单调的节奏。
“林薇呢?发现者现在在哪?”陈默问。
“在审讯室,由张辰和林峰陪着。”老李说,“情绪不太稳定,但坚持要等苏瑾的未婚夫方雪从外地赶回来。”
“未婚夫?”陈默挑眉,“不是独居吗?”
“订婚不久,方雪是建筑设计师,上周去外地参加一个项目评审,有不在场证明。”虞倩补充道,“但我们已经联系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陈默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我去见见林薇。”
林薇缩在审讯室的椅子上,双手捧着一杯已经冷掉的水。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长发凌乱,眼睛红肿,不时抽泣。陈默推门进来时,她像受惊的小动物般颤抖了一下。
“林小姐,我是刑侦队的陈默。我想再了解一些情况,可以吗?”陈默拉过椅子坐下,与林薇保持适当的距离,声音尽可能温和。
林薇点点头,用纸巾擦了擦眼角。
“你是苏瑾的助理,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一切杂事,”林薇的声音有些沙哑,“帮她整理资料,安排行程,联系出版社,有时候也会帮她记录创意灵感。苏姐是个很专注的人,一旦进入创作状态,就会忘记所有事情。”
“你们关系怎么样?”
林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好。苏姐对我很照顾,教了我很多东西。她其实是个很孤独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林薇咬了咬嘴唇:“她总是一个人。虽然有未婚夫,但方先生经常出差。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里写作,有时候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
“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情绪上,或者行为上?”
林薇犹豫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杯边缘。
“林小姐,任何细节都可能帮助我们找到杀害苏瑾的凶手。”
“她她最近很焦虑。”林薇终于开口,“一直在改新书《无罪之罚》的结局,改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满意。她说这本书很重要,是她写过的最重要的作品。”
“焦虑的原因是什么?写作瓶颈?”
“不完全是。”林薇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她说她收到了一些奇怪的邮件。”
陈默身体前倾:“什么样的邮件?”
“匿名邮件,内容很诡异。第一封是在三周前收到的,只有一句话:‘你知道有罪的人会得到惩罚’。苏姐当时没在意,以为是读者的恶作剧。但后来邮件越来越多,内容也越来越具体。”
“具体到什么程度?”
林薇的呼吸变得急促:“上一封邮件说,‘你的书房将成为最后的章节’。苏姐吓坏了,想去报警,但又怕被媒体知道影响新书销售。而且而且她说她知道是谁发的。”
“谁?”
“她没说。”林薇摇头,“但她说这是她应得的。”
陈默和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的虞倩交换了一个眼神。“应得的”?这个词里藏着某种认罪般的意味。
“那些邮件还在吗?”
“苏姐删掉了。她说不想留下痕迹。”林薇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警官,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苏姐她她是个好人,真的!”
陈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会尽力的。最后一个问题,昨晚你去送稿件时,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任何不寻常的事情?”
林薇闭上眼,努力回忆:“我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概七点半。按了门铃没人应,我有备用钥匙就自己进去了。屋里很暗,只有书房门缝下透出一点光。我以为苏姐在写作,就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我推开门,就看到她躺在地上,到处都是血”
她开始剧烈颤抖,陈默示意门外的女警进来照顾她。
走出审讯室,虞倩已经在走廊上等他。
“你怎么看?”陈默问。
“她在隐瞒什么,”虞倩直截了当地说,“说到邮件时,她的眼神向右上方飘,那是创造性回忆的迹象,可能在编造或改编事实。而且‘应得的’这个词从死者口中说出,暗示死者可能认为自己有罪。”
“罪恶感会让人成为目标,”陈默若有所思,“但也会让人自我毁灭。”
“你的意思是自杀?”虞倩摇头,“伤口角度和深度都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除非”
“除非有人帮她完成。”陈默接过话头,“但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的明显痕迹。虞教授,帮我个忙,查查苏瑾的背景,特别是她成为作家前的事情。林薇说这是她‘写过的最重要的作品’,也许《无罪之罚》不只是小说。”
虞倩点头:“我已经让张辰去调她的银行记录和通讯记录了。另外,她的电脑技术部正在破解,密码很复杂。”
“死者未婚夫什么时候到?”
“天亮前。”老李从办公室探出头,“陈默,虞倩,有新发现。在死者书桌抽屉的暗格里,找到了一本日记。”
苏瑾的日记本很普通,黑色皮革封面,边缘已经磨损。但里面的内容却让阅读它的每个人都感到不安。
日记开始于五年前,也就是苏瑾出版第一本小说的时候。早期的记录多是创作灵感和日常琐事,字迹工整,语气平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内容也越来越阴暗。
“3月15日:又梦到那个雨天。水坑里的倒影在嘲笑我。我逃不掉的,永远逃不掉。”
“5月22日:新书签售会上,那个男人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他知道吗?还是只是巧合?”
“7月10日:《无罪之罚》的构思越来越清晰。也许通过书写,我可以得到救赎。或者,得到惩罚。”
翻到最近几个月的记录,气氛更加压抑:
“9月3日:第一封邮件来了。终于来了。我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
“9月18日:他又出现了,在街角,在咖啡馆,在书店。他在观察我,就像观察实验对象的老鼠。”
“10月5日:方雪求婚了。我该答应吗?像我这样的人,配拥有幸福吗?”
“10月12日:林薇今天问我怎么了。我差点告诉她一切。但不行,不能把她卷进来。”
“10月20日(昨天):结局必须重写。真实的故事没有圆满的结局。明天,一切都将结束。”
陈默合上日记,深吸一口气。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她在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虞倩分析道,“日记里反复出现的‘他’是谁?跟踪者?还是她过去认识的某人?”
“而且她似乎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惩罚,”陈默说,“‘像我这样的人’——她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老李揉了揉太阳穴:“技术部刚刚打来电话,苏瑾的电脑密码破解了。你们猜密码是什么?”
两人看向他。
“guilty(有罪)。”老李说,“全小写。”
苏瑾的电脑桌面很简洁,除了几个写作软件和文档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但有一个文件夹引起了陈默的注意,名为“真实结局”,加密方式比电脑登录密码更复杂。
“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技术部的小王说,“但她好像预感到有人会查她的电脑,这种加密级别不常见于普通用户。”
陈默点点头,转而查看她的电子邮件。已删除文件夹里果然空空如也,但垃圾邮件箱里有一封系统自动过滤的邮件,发送时间是三天前,来自一个无法追踪的匿名服务器。
邮件只有一行字:“审判日临近。你准备好了吗?”
“发送ip经过多次跳转,几乎不可能追踪,”小王说,“但有趣的是,这封邮件被标记为垃圾邮件,意味着苏瑾没有手动删除它,而是系统自动过滤的。”
“所以她可能没看到这最后一封邮件,”虞倩说,“或者看到了但没来得及处理。”
陈默突然想到什么:“小王,能不能查一下苏瑾的搜索记录?”
“已经在做了,”小王调出另一份报告,“最近三个月,她的搜索记录中有一些反复出现的关键词:‘法定追诉时效’、‘过失杀人定罪标准’、‘目击证人保护计划’、‘指纹消除方法’”
虞倩和陈默对视一眼。这些搜索记录指向一个明确的可能:苏瑾可能涉及一起未解决的罪案,而且担心被发现。
“还有,”小王继续说,“她在云端存储了一些扫描文件,需要密码才能访问。我们正在尝试破解。”
就在这时,老李的手机响了。接听后,他的表情变得凝重。
“死者未婚夫方雪到了,”挂断电话后他说,“但情况有点复杂。他在来警局的路上出了车祸。”
“严重吗?”陈默问。
“轻伤,但车完全毁了。交警说刹车线被人为剪断,不是事故,是谋杀未遂。”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像是这座城市在为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哭泣。
陈默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知道这个案件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苏瑾的死不是终点,而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而无罪之罚,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方雪的右手缠着绷带,额头贴着一块纱布,渗出的血迹在白色纱布上格外刺眼。他坐在医院急诊室的椅子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异常冷静。陈默和虞倩赶到时,他正在向交警陈述事发经过。
“我从机场高速下来,准备左转进入市区时,刹车突然失灵了。我试着拉手刹,但车速太快,直接撞上了隔离带。”方雪的声音平稳得不像是刚刚经历生死边缘的人。
“你的车昨晚停在哪里?”陈默问。
“机场长期停车场。我去邻市参加一个项目评审,去了三天。”方雪抬头看向陈默,“警官,苏瑾她真的”
陈默点头:“我们很遗憾。方先生,关于苏瑾的死,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她最近有没有异常表现?”
方雪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一直很焦虑,尤其是最近一个月。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总是说新书压力大。但我觉得不只是这样。”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方雪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她总做噩梦,常常半夜惊醒,然后整夜不睡在书房写作。有时候我会发现她在书房里对着空气说话,好像在和什么人争论。”
虞倩轻声问:“她说过‘有罪’、‘惩罚’这类词吗?”
方雪猛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一个月前,有一次她喝多了,哭着说‘我这样的人不配幸福,我迟早要付出代价’。我问她什么意思,她却再也不肯多说。”
陈默记下这一点:“方先生,你和苏瑾是怎么认识的?”
“两年前,在一个书友会上。我是她的读者,被她的文字打动。后来我们开始约会,六个月前订婚。”方雪的声音低沉下去,“她是个很特别的人,敏感,善良,但又总是背负着一种沉重的忧郁。我总想帮她卸下那种重担,但似乎从来没能真正触碰到她内心的核心。”
“关于她的过去,你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