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作坊的发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个调查。巨大的压力和紧迫感让支队上下高速运转，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困惑与阻力。冯永、赵志成如同人间蒸发，所有的常规追查手段暂时失效。对“静安礼仪”公司资金和通信的追溯，如同在迷宫中打转，最终指向几个无法追查的海外空壳账户和一次性加密通信工具。
然而，压力之下，也迫使某些隐藏的环节开始松动。
首先松动的是吴胖子，那个安排“阿斌”进入新悦广场的工程掮客。在得知城西作坊的恐怖景象和冯永的失踪后，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承认，安排“阿斌”并非简单的拿钱办事，而是受到了明确的威胁。
“是……是赵志成介绍的，但背后还有人。”吴胖子在审讯室里脸色惨白，汗水浸湿了衣领，“赵志成好像也听那人的。那人……我不知道是谁，电话里声音怪怪的，处理过的，听不出男女老少。他给我一笔钱，让我安排人进去清洗通风口，必须用他指定的人，就是‘阿斌’。我不干，他就……他就说我儿子在学校怎么怎么……我老婆在哪儿上班……他说得出细节！我害怕啊！我只能照做！”
“关于‘阿斌’，你知道多少？真名？长相？”虞倩追问。
“不知道真名。见过两次，个子不高，挺瘦，左腿好像有点不利索，走路有点拖。话很少，眼神……有点木，但干活手脚麻利。对了，他右手虎口有道挺深的旧疤，像是刀砍的。最后一次见他是大概十天前，他来找我结清尾款，然后就再没消息了。”
右手虎口刀疤。这给“阿斌”的画像增添了一个新的、具体的特征。
与此同时，网络监控捕捉到了一丝异常的涟漪。在城西作坊被发现、警方提高悬赏金额后，那个沉寂了几天的“幽灵走廊”传说发帖人，突然在一个非常冷僻的、需要特殊邀请码才能进入的暗网板块，发布了一段新的、语焉不详的文字。
标题是：《清洁的必要性》。
内容不再是具体的都市传说描述，而是一段充满隐喻和自恋的独白：“……当舞台被意外照亮，道具暴露在错误的视线下，最优雅的舞者也需要退场。但剧目不会结束，只是需要新的帷幕，更精妙的灯光。尘埃需要拂去，痕迹需要覆盖。真正的艺术，在于让消失本身，也成为作品完美的一部分……”
文字下面，附了一张极其模糊、似乎是透过某种网格或缝隙拍摄的、局部放大的照片。照片里是一只女性的手，苍白，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割伤，背景是粗糙的、深色的布料（像是帆布或工作服材质）。照片分辨率极低，且经过严重失真处理，无法进行有效的面部或指纹识别，但那只手的状态，让所有看到的人心头一紧——那是活着的人的手，还是……？
技术部门全力追踪这个新帖子的发布源头，依然困难重重。但发帖时间，恰好在城西作坊被发现后不到十二小时。这几乎可以肯定，发帖人就是整个犯罪的核心，并且已经知晓了警方的进展。他那段文字，像是一种宣告，也像是一种嘲弄：警方发现了他的一个“处理点”，但他并不惊慌，反而将其视为“剧目”的一部分，甚至暗示“剧目”将继续，只是会更隐蔽。
“他在挑衅。”老李一拳砸在桌上，“也在告诉我们，他可能已经转移了，或者正在准备转移林薇，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陈默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模糊的手部照片。割伤……林薇的资料里没有提到她手腕有伤。苏瑾……也没有。这是新的受害者？还是犯罪者故意释放的、扰乱视听的烟雾弹？
“查全市及周边地区近期的失踪报案，特别是年轻女性，特征模糊的也要过一遍。”陈默下令，同时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犯罪者如此嚣张地继续发布信息，要么是极度自信，要么……是他已经完成了对林薇的“处理”，有恃无恐。
就在此时，痕检科送来了关于城西作坊那缕深棕色头发的dna比对结果。
“与苏瑾父母的dna存在亲缘关系，确认属于苏瑾。”技术员的声音低沉。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确切的结果摆在面前时，陈默还是感觉心脏被狠狠剜了一刀。苏瑾的头发出现在处理作坊，胸针也出现在那里……她真的已经遇害了，而且遗体很可能就在那些难以辨认的残骸之中。
悲痛如同实质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但他强行将这股情绪压下，转化成更冰冷的愤怒和专注。苏瑾的仇，必须报。林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作坊里那些化学药剂的购买渠道，有线索了吗？”他问，声音沙哑。
“正在排查。几种主要的化学品在市内化工市场都有销售，但购买需要备案。我们正在调取近期大额或可疑购买记录。其中一种用于加速组织分解的特殊酶制剂，来源相对狭窄，正在追查。”
这时，虞倩的手机响了。她接听后，脸色一变。
“陈老师，李队！交警指挥中心来电，根据我们提供的‘静安礼仪’货车特征和可能的行车轨迹，他们筛查了昨晚案发时段通往城西方向的所有路口监控。发现一辆符合特征的灰色厢式货车，在昨晚十一点左右，没有驶向城西工业园，而是上了绕城高速，往东郊方向去了！但在东郊一个下匝道后，再次失去踪迹。已经通知东郊各辖区注意排查。”
东郊？不是城西？陈默和老李对视一眼。难道除了城西那个作坊，还有另一个处理点？或者，昨晚那辆车根本不是去处理，而是……转移活人？
“货车的车牌是否一致？驾驶室能否看清？”陈默急问。
“车牌一致。驾驶室图像模糊，只能看到司机戴了帽子，副驾似乎没人。”
“立刻调取东郊下匝道之后所有可能路线的监控，沿途走访，寻找那辆车的踪迹！同时，通知东郊分局，排查所有可能藏匿车辆或人员的废弃厂房、仓库、林地！”老李立刻下令。
新的方向出现，但东郊范围更广，地形更复杂，搜索难度极大。
陈默回到案情图前，目光在东郊区域和新悦广场之间来回移动。犯罪者如此熟悉本市各处偏僻角落，能建立多个据点，其活动能力和资源不容小觑。他绝不仅仅是一个孤僻的变态，很可能有一个小型的、分工明确的团伙，或者至少有几个可靠的帮手。
吴胖子交代的“阿斌”（右手虎口刀疤，轻微跛行），负责具体行动。赵志成（可能）负责工程环节。冯永负责后期处理。那么核心的“导演”，可能隐藏更深，甚至可能从未直接出现在这些“脏活”现场，只是通过加密通信遥控指挥。
他的身份会是什么？能够接触到商场核心结构，了解工程维护流程，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策划这一切，还能在网络上精心编织“幽灵传说”……
一个名字再次浮现在陈默脑海：方雪。那个在苏瑾案发后不久离职并失联的商场女装店店员。她真的只是巧合离职吗？还是因为看到了什么？或者……她本身就是这个链条中的一环？一个女性同伙，或许更能降低受害者的戒心？
“虞倩，方雪那条线，再加把劲。查她离职前所有的通讯记录（如果还能找到）、社交关系、经济状况。她老家那边，派人去实地走访，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或者近期联系过她。”陈默吩咐道。虽然方雪离职已久，但如果这个犯罪网络存在多年，她可能是一个早期参与者或知情者。
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过去。对东郊的搜索暂时没有突破性进展。对化学品购买渠道的追查有了眉目：那种特殊酶制剂，本市只有两家生物科技公司有售，购买需要严格的资质和用途说明。其中一家的销售记录显示，半年前曾有一批货出售给“市建筑科学研究院下属的一个实验室”，用途是“建筑材料生物降解研究”。但研究院方面核查后表示，他们实验室近期没有购买过这种制剂，那个所谓的“下属实验室”子虚乌有，购买所用的公章和文件疑似伪造。
伪造文件，冒用研究机构名义购买特殊化学品……这需要专业知识和内部信息。
“查！查是谁伪造的文件，从哪里获取的研究院信息，物流送货地址是哪里！”陈默感到，这条线可能直接指向了犯罪者的知识背景或社会关系。
就在各方线索如同乱麻般纠缠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到了陈默的手机上。是一个陌生号码，声音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尖细怪异：
“陈警官，听说你在找‘幽灵走廊’的导演？”
陈默瞬间绷紧了身体，示意旁边的技术人员立刻追踪来电。“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在找的人，很快会有新作品上演。地点嘛……不在新悦广场了。那里舞台脏了。”变声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给你个提示：真正的艺术，需要更广阔的舞台。想想，什么东西既能承载生命，又能轻易让生命……沉寂？像水一样？”
既能承载生命，又能让生命沉寂？像水一样？
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水池？河流？湖泊？还是……
“你们把林薇怎么样了？”陈默厉声问。
“林薇？哦，那个好奇的女孩……她很配合，是个不错的‘素材’。”变声器后的声音顿了顿，发出一阵低笑，“不过，陈警官，你更应该关心一下你自己。你离舞台太近了，小心……成为下一个即兴演员。”
电话戛然而止。
“追踪到了吗？”陈默立刻问技术人员。
“时间太短，信号跳转很快……最后大概定位在……东郊那片区域，但范围很大，精度不够。”
东郊！又是东郊！而且对方提到了“新作品”、“更广阔的舞台”、“像水一样”！
“立刻排查东郊所有可能与‘水’相关的场所！水库、水厂、污水处理站、大型储水设施、废弃的游泳池、水产养殖场、甚至是大型的景观喷泉系统！”陈默对着通讯器吼道，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对方不仅知道警方的进展，还在主动挑衅、引导，甚至……可能将下一个犯罪现场，或者说，处理林薇的现场，设定在了某个与水相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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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最后的疯狂前奏。引线已经点燃，正在咝咝作响，逼近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炸药桶。
陈默冲出办公室，老李和虞倩紧随其后。
“对方在引导我们去东郊，可能有陷阱。”老李一边跑一边提醒。
“我知道。”陈默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眼神冷冽如刀，“但林薇可能在那里。就算是陷阱，也要闯。”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市局大院，向着东郊疾驰而去。车窗外，城市的景色飞速倒退，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
陈默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变声电话里的那些话在他耳边回响：“真正的艺术，需要更广阔的舞台……像水一样……”
水……沉寂……东郊有什么大型的、与水相关的、足够隐蔽的场所？
他的脑海中闪过东郊的地图。有一个地方……东郊水库？不，那里管理严格，难以潜入。废弃的国营水厂？有可能。还有……红星造船厂旧址！那里靠河，有大型的船坞和废弃的车间，部分区域可能积水……
还有对方最后那句威胁：“你离舞台太近了……”
陈默的嘴角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近？他等了七年，找了七年，怎么可能不近？既然对方把舞台搬到了东郊，那他就去东郊，亲手把那该死的舞台拆个粉碎！
车速表的指针不断向右偏移，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引线在燃烧，终点未知。但猎手已经锁定了方向，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烈焰，他都将一往无前。
为了苏瑾，为了林薇，为了终结这场持续了太久的、由疯狂和邪恶导演的恐怖剧目。
东郊的天空，阴云再次汇聚。
东郊的地形在阴沉天色下显得格外荒芜。大片待开发的土地上杂草丛生，间或矗立着几座废弃的厂房或仓库，锈蚀的金属框架如同巨兽的骨骸，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远处，可以看到蜿蜒的河道和更远处水库大坝模糊的轮廓。
支队和东郊分局的警力已经按照陈默的命令，对辖区内所有可能与“水”相关的重点场所进行拉网式排查。水库、水厂、泵站、大型储水罐、景观水体、废弃的游泳池、水产仓库……甚至包括几处地势低洼、容易积水的烂尾楼工地。但范围太大，目标过于模糊，进展缓慢。
陈默、老李和虞倩直接驱车赶往最可疑的几个地点之一：废弃的红星造船厂旧址。这里紧邻河道，占地面积广阔，废弃的船坞、车间、仓库结构复杂，内部很可能有积水区域，且由于产权纠纷和清理成本，多年来一直处于半荒废状态，人迹罕至，是藏匿和进行非法活动的理想场所。
车子在坑洼的厂区道路上颠簸，最终停在一片杂草掩映的锈蚀大门前。大门虚掩，锁链被剪断扔在一边，痕迹很新。
“有人来过，时间不长。”老李检查了锁链断口。
三人下车，拔出配枪，小心翼翼地推开沉重的大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厂区内传出老远。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混凝土浇筑的露天船坞区域，干涸的坞底积着黑绿色的污水，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和腐烂水藻的气味。两侧是高耸的、墙壁斑驳的厂房，窗户大多破碎，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没有动静，只有风吹过空荡厂房的呜咽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分散搜索，保持通讯。”老李低声道，“注意安全，可能有陷阱。”
陈默打头，走向最大的那座船体组装车间。车间大门洞开，内部光线昏暗，地面散落着各种废弃的金属零件、木板和垃圾。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