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风卷着麦香，把晒谷场上的麦粒吹得骨碌碌转。小孙女蹲在竹匾旁，把新收的麦粒装进粗布口袋，袋口垫着张印着麦穗的油纸糖纸，是太爷爷留下的，纸面上的麦芒在阳光下泛着金，像真有谷子从纸里长出来。
“爷爷你看，糖纸在帮麦粒站岗呢！”她举着袋子往陆延面前晃，糖纸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小旗子。陆延正往麻袋上贴封条，闻言直起身笑：“你太姥姥说，芒种的麦粒得沾点糖纸的甜，磨出来的面才不糙。”他指着远处的麦垛，那里还挂着去年的糖纸串，玻璃的、蜡纸的，在风里晃，“太爷爷总说，糖纸能勾着麦香往家里跑，连老鼠都不啃咱的粮。”
苏星晨在厨房熬麦仁粥，砂锅里的麦仁咕嘟着，她往粥里撒了把碎糖纸——有太姥姥的牡丹糖纸，有小孙女的麦穗糖纸，还有张刚从麦粒里捡的，沾着点麦麸，是张印着“丰”字的玻璃糖纸。“太姥姥熬粥必放糖纸，”她用木勺搅了搅，“说糖纸能吸掉麦仁的涩，喝着顺喉，还能补脾胃。”灶台上的粗瓷碗里，盛着刚炒的麦香茶，茶叶上漂着片去年的桂花糖纸，纸边被茶水泡得发卷，像朵在水里舒展的小黄花。
小孙女把麦穗糖纸夹进糖纸册，忽然发现册页间夹着张泛黄的信笺，是太爷爷的字迹，上面写着“芒种，糖纸藏麦”，旁边画着个小粮仓，仓顶飘着片糖纸剪的云。“太爷爷在等糖纸把麦粒藏进仓呢！”她举着信笺往粮仓跑，仓门的缝隙里，果然塞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去年的麦粒，糖纸是太姥姥生前用的，印着“平安”的油纸，被麦香熏得发潮，却牢牢粘在包口，像给甜加了道锁。
陆延从粮仓回来时，布包里的麦粒少了些，剩下的糖纸沾着点麦粉，是供过的痕迹。“太姥姥准尝了，”他把糖纸收进册里，“你看这纸边卷了，是她用牙咬过的——她总爱先舔舔糖纸再吃麦粒。”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带着他去晒谷场，总在麦堆里埋张糖纸，说“麦香能顺着糖纸渗进土里，来年的麦子能甜三分”，有年他偷偷扒开麦堆，发现糖纸真的被麦香染得发亮，像浸了蜜的金箔。
苏星晨把熬好的麦仁粥盛进陶碗，每个碗底都垫着片碎糖纸——给陆延的垫了牡丹糖纸，给小孙女的垫了麦穗糖纸，给自己的垫了张刚从麦粒里捡的“丰”字糖纸。“太姥姥说，芒种的粥得垫糖纸，”她往粥里撒了把炒米，“甜能顺着纸走，把麦仁的香都勾出来。”
午后的阳光暖得正好，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晒谷场边，把麦穗糖纸和“丰”字糖纸并排贴好，册页上立刻多了片带着麦香的甜。她忽然指着落在糖纸上的麦粒笑：“太爷爷的糖纸在跟麦子说悄悄话呢！”果然，粒麦粒正巧落在“丰”字糖纸上，麦芒微微张着，像在念纸上的字，玻璃糖纸的光透过麦粒，把字都染成了淡金，像刚从田里长出来的。
陆延把泡过茶的桂花糖纸捞出来，晾在竹匾里：“这纸吸了麦香，”他翻了翻纸，“等晒干了夹进册里，来年芒种闻着，还能想起今年的麦仁粥。”苏星晨在旁笑着补充：“等腊月蒸馒头，把这糖纸垫在笼屉里，面香混着麦香，准能甜到心里去，那是太爷爷的糖纸，把芒种的麦都锁在纸里了。”
小孙女把从粮仓门缝里找出的“平安”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册里，让它挨着太爷爷的信笺页。册页里顿时热闹起来：牡丹糖纸的香混着麦仁的甜，麦穗糖纸的金缠着“丰”字的亮，连去年的雪糖纸都仿佛沾了点麦粉，不再那么干硬。她忽然说：“等明年芒种，我要在麦田里挂满糖纸，让风带着它们飘，把整个夏天都染成甜的。”
陆延往她手里塞了碗麦仁粥，麦香混着糖纸的甜在齿间散开，像握着整个芒种的暖。远处的麦浪在风里翻涌，带着点青涩的香，糖纸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像在说：甜已经被麦粒记住了，慢慢长着，能甜到秋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