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刚过，日头就烈得像块烧红的糖，把院心的青石板晒得发烫。小孙女却在槐树下忙得欢，把攒了半春的糖纸折成小扇子，玻璃糖纸折的扇面透着光，油纸糖纸叠的扇骨带着韧，最妙的是张印着荷叶的蜡纸，折出来的扇子边缘卷着，真像片被风吹皱的荷叶。
“奶奶你看，糖纸扇能扇出甜风呢！”她举着蜡纸扇往苏星晨面前凑，扇风裹着槐花香，果然比别处的风多了点清甜味。苏星晨正往竹匾里摊晒新收的绿豆，闻言笑着往她辫梢别了朵槐花：“你太姥姥才会折糖纸扇，”她捡起片落在绿豆里的糖纸，是去年的橘子味玻璃纸，“她说‘荷叶糖纸折的扇，扇出来的风带着水腥气，能压得住暑气’。”
陆延扛着竹梯从东院回来，梯子上还挂着串晾干的艾草，叶尖缠着片碎糖纸——是小孙女早上系的，印着萤火虫的玻璃纸，阳光照在上面，像真有小虫在草叶间飞。“刚去给西墙的丝瓜架搭了架子，”他把梯子靠在槐树下，“给架子角挂了张你太爷爷的老糖纸，是张印着‘清凉’的油纸，说能让丝瓜结得更嫩。”他记得小时候，太爷爷总在小满这天，把糖纸剪成条系在瓜架上，说“糖纸能引着露水来，瓜蒂就不容易枯”，那年的丝瓜果然结得又长又直，剖开来，瓜瓤里都带着点清甜味。
小孙女把糖纸扇拢成小棍，往蚂蚁洞旁插，看蚂蚁顺着扇骨往上爬。忽然发现糖纸册里夹着张泛黄的草纸，上面用炭笔描着个小人举着糖纸扇，旁边写着“小满，糖纸招凉”，字迹歪歪扭扭，是陆延小时候画的，小人脚下还画着只西瓜，瓜皮上贴着片糖纸。“太爷爷也用糖纸扇吗？”她举着草纸往厨房跑，灶台上的砂锅里正炖着冬瓜汤，汤面漂着片荷叶糖纸，是苏星晨刚放的，纸边被煮得发卷，像条在汤里打转的小绿船。
苏星晨往汤里撒了把葱花，看荷叶糖纸在绿汤里慢慢舒展：“你太爷爷夏天总揣着糖纸扇，”她用勺子舀起糖纸看，“他那把是用三张糖纸粘的，外层是油纸防汗，中层是玻璃纸透光，里层是米纸吸潮，扇柄缠的红棉线，还是你太姥姥的嫁妆线呢。”院角的水井旁，摆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井水镇的梅子，碗口盖着张荷叶糖纸，糖纸被水汽浸得半透明，能看见梅子在底下慢慢渗汁，把水都染成了淡红。
午后的雷阵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糖纸扇上，发出“噼啪”响。小孙女把叠好的糖纸扇都收进竹篮，最底下垫着张油纸糖纸防湿，上面摆着玻璃糖纸扇，最上层盖着荷叶蜡纸扇，像给甜风盖了层防雨的被。“这样雨停了还能扇，”她把竹篮挂在屋檐下，看雨水顺着糖纸扇的褶皱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洼里映着糖纸的影子，像片五彩的小湖。
陆延坐在廊下补渔网，网眼里卡着片碎糖纸，是去年晒网时缠上的，印着小鱼图案的玻璃纸，此刻被雨水泡得发亮，倒像真有小鱼从网里游出来。“等雨停了去河里撒网，”他用麻线把糖纸固定在网角，“带着糖纸的网，鱼都爱往跟前凑。”他想起有年夏天，太爷爷用糖纸包着块面团当鱼饵，果然钓上条斤把重的草鱼，鱼鳞在阳光下闪，像糖纸的光落满了鱼身。
雨歇时，天边挂起道彩虹，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水井旁，把荷叶糖纸和萤火虫糖纸并排贴好，册页上立刻多了片带着雨香的甜。她忽然指着碗里的梅子笑：“太姥姥的糖纸在跟梅子说悄悄话呢！”果然，梅子汁透过糖纸渗到碗沿，在纸上留下淡淡的红痕，像写着“甜”字，玻璃糖纸的光落在痕上，把字都染成了七彩的。
陆延把晾在绳上的糖纸扇收回来，每张都带着点潮意，却更显出图案的鲜亮。“等太阳出来晒晒，”他往孙女手里塞了块冰镇梅子，“扇出来的风，能带着梅香呢。”苏星晨在旁笑着往竹匾里添了把绿豆：“太姥姥说，小满的糖纸得沾点豆香，”她把片萤火虫糖纸埋进绿豆里，“秋天煮绿豆汤时，甜里能带着点星光。”
小孙女把从瓜架上取下的“清凉”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糖纸册，册页里还夹着立夏的蝉鸣糖纸、谷雨的槐花糖纸，此刻又多了片带着雨意的小满糖纸，像把夏初的凉都收进了册里。她忽然说：“等入伏了，我要把糖纸扇送给张爷爷李奶奶，让他们的夏天也甜丝丝的。”
陆延摸了摸她的头，看彩虹的光落在糖纸册上，把每一页都染得透亮。远处的丝瓜藤在风里晃，缠着糖纸的艾草发出沙沙响，像在说：甜风已经被糖纸接住了，慢慢扇着，能凉到立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