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细如糖纸的纤维,斜斜织着,把院角的桃树染得更粉了。小孙女抱着糖纸册蹲在屋檐下,把新捡的桃花瓣夹进册里,让花瓣贴着去年的橘子糖纸,粉与橙晕在一起,像春与冬在悄悄换信。
“爷爷你看,桃花在给糖纸说悄悄话呢!”她举着册子往雨里凑,雨珠落在糖纸上,凝成小小的圆,把桃花的影子泡得软软的。陆延正往坟茔的方向走,竹篮里装着太姥姥爱吃的枣糕,每块糕上都垫着片油纸糖纸,是从册里抽的,印着牡丹的那页,纸边被岁月磨得发毛,却依旧挺括。“太姥姥说,清明的雨带着记性,糖纸沾了雨,能把咱们的念想捎到那边去。”他指着篮子里的糖纸,“这牡丹的,她当年总说‘看着就喜气,连做梦都带着香’。”
苏星晨在厨房煮青团,艾草的青混着豆沙的甜,在蒸汽里缠成团。她把青团摆在竹匾里,每个青团底下都压着片碎糖纸——有玻璃的、蜡纸的,还有张刚从蒜苗盆里捡的,沾着点泥土,是年初一埋的橘子糖纸渣,如今跟着蒜苗长了新绿,倒像给甜加了层春衣。“太姥姥做青团,必用糖纸垫着,”她往青团上刷了层薄油,“说‘糖纸能吸潮气,吃着不粘牙,还能沾点春的青气’。”灶台上的白瓷碗里,盛着刚沏的明前茶,茶叶上漂着片去年的桂花糖纸,纸边被茶水泡得发卷,像朵在水里舒展的小黄花。
小孙女把桃花瓣糖纸页抚平,忽然发现册页间夹着张泛黄的信笺,是太爷爷的字迹,上面写着“清明,糖纸寄春”,旁边画着棵小桃树,树洞里塞着张糖纸,像藏着个甜秘密。“太爷爷在等糖纸把春天寄给太姥姥呢!”她举着信笺往桃树跑,树洞里果然藏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糖纸是太姥姥生前用的,印着“福”字的油纸,被雨水浸得发潮,却牢牢粘在糖块上,像给甜加了道锁。
陆延从坟茔回来时,竹篮里的枣糕少了两块,剩下的糖纸沾着点湿痕,是供过的痕迹。“太姥姥准尝了,”他把糖纸收进册里,“你看这纸边卷了,是她用牙咬过的——她总爱先舔舔糖纸再吃糕。”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带着他去上坟,总在太奶奶的坟前摆张糖纸,说“她嘴馋,闻着甜就高兴”,有年摆了张橘子糖纸,回来的路上竟摘到了串野橘子,酸里带着点甜,太爷爷说“是太奶奶给的回礼”。
苏星晨把青团装进竹篮,准备给邻里送去,每个篮子的提手上都系着片糖纸——给王婶的系了牡丹糖纸,给李伯的系了橘子糖纸,给孩童们的系了印着小老虎的玻璃糖纸。“太姥姥说,清明送青团得带糖纸,”她理了理糖纸的边角,“甜能顺着纸走,把春的暖送到各家去。”
午后的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糖纸册上。玻璃糖纸的光映在湿漉漉的院墙上,晃出片七彩的亮,像谁把糖罐打翻了,甜顺着光淌了满院。小孙女举着册子蹲在蒜苗盆边,把桃花糖纸页和橘子糖纸页并在一起,忽然指着盆里的蜗牛笑:“太姥姥的糖纸在跟蜗牛说春呢!”果然,蜗牛背着壳爬过糖纸渣,留下的银痕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在纸上写着“甜”字,玻璃糖纸的影子落在痕上,把字都染成了彩。
陆延把泡过茶的桂花糖纸捞出来,晾在竹匾里:“这纸吸了茶香,”他翻了翻纸,“等晒干了夹进册里,来年春天闻着,还能想起今年的明前茶。”苏星晨在旁笑着补充:“等端午包粽子,把这糖纸垫在粽叶里,米香混着茶香,准能甜到心里去,那是太爷爷的糖纸,把清明的春都锁在纸里了。”
小孙女把从树洞里找出的“福”字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册里,让它挨着太爷爷的信笺页。册页里顿时热闹起来:牡丹糖纸的香混着桃花的粉,橘子糖纸的甜缠着桂花的香,连去年的雪糖纸都仿佛沾了点湿意,不再那么干硬。她忽然说:“等明年清明,我要在桃树上挂满糖纸,让风带着它们飘,把整个春天都寄给太姥姥太爷爷。”
陆延往她手里塞了块青团,艾草的清混着糖纸的甜在齿间散开,像握着整个春天的暖。远处的柳树上,新抽的枝条在风里晃,沾着的雨珠滴落在糖纸册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像太姥姥太爷爷的回应——说“收到了,这春真甜,糖纸也甜”。
小孙女摸着册页上的湿痕,忽然明白,这糖纸册哪里是本册子?是个会寄信的邮筒,装着春的信,夏的信,秋的信,冬的信,每封信里都裹着甜,顺着风,顺着雨,顺着血脉里的惦念,一直寄到永远的地方去。而那些被寄走的甜,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变成桃花,变成蒜苗,变成孩子眼里,那片永远鲜活的、带着甜味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