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晨光裹着雪意，刚漫过门槛就被檐下的红灯笼染成暖色。小孙女踩着新做的棉鞋往院里跑，怀里的糖纸册晃出细碎的响，她要把攒了整年的糖纸，一张张铺在通往祠堂的小路上——太姥姥说，大年初一用糖纸铺路，新岁的脚印踩着甜，日子能顺顺当当。
陆延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拆的酥糖，糖纸在篮里闪着亮，有印着小老虎的玻璃纸，有画着聚宝盆的油纸，最惹眼的是张泛着金光的蜡纸，是去年除夕守岁时，太爷爷的牌位前供过的，纸边还沾着点烛泪凝成的小疙瘩，像镶了圈金珠。“这张得铺在祠堂门口，”他捡起蜡纸往雪地上放，糖纸立刻被雪粘住，金光在雪地里洇开，“太爷爷说，糖纸沾了香火，能给新岁的路开光。”
苏星晨端着盘枣糕从屋里出来，糕上的红枣油光发亮，每个枣子底下都垫着片碎糖纸——有太姥姥的牡丹糖纸，有小孙女的老虎糖纸，还有张刚从灶王爷供桌上揭下来的鲤鱼糖纸。“先垫垫肚子再去祠堂，”她往孙女手里塞了块枣糕，“太姥姥说‘年初一的嘴得沾甜，说话都带喜’。”门槛上还留着昨晚守岁时的烛泪，苏星晨用指尖沾了点，往每张糖纸上抹了抹：“让烛火的暖混着糖纸的甜，雪化了也冻不着路。”
小孙女把老虎糖纸铺在石板路的凹处，那里积着点融雪，糖纸吸了水，更显出老虎的威风，像只踩着甜的小兽在引路。她忽然发现糖纸册的夹层里，藏着张泛黄的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新岁路，步步甜”，字迹是太爷爷的，旁边还画着串糖葫芦，每个糖球里都点了个小黑点，说是“糖纸里的甜核”。“太爷爷在等咱们踩着甜去看他呢！”她举着红纸往祠堂跑，雪地上的糖纸被风吹得轻轻颤，像在应和着她的话。
陆延把聚宝盆糖纸铺在小桥的石板上，去年这里总打滑，他笑着拍了拍糖纸：“今年有聚宝盆镇着，准保谁走谁稳当。”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大年初一总牵着他的手，踩着糖纸往祠堂去，每走三步就说句“甜一步，福一步”，走到祠堂门口时，鞋上都沾着糖纸的香。有年他摔了跤，太爷爷没扶他，只指着地上的糖纸说“摔在天上，是福不是祸”，果然那年他家的麦子收得比谁都多。
苏星晨把鲤鱼糖纸铺在祠堂的台阶上，糖纸被雪水浸得半透明，鲤鱼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从水里游上岸的，正往祠堂里钻。“太姥姥说，鲤鱼跳门坎，年年有盈余，”她往香炉里插了炷香，烟丝绕着糖纸飘，“让糖纸的甜跟着香火走，太爷爷太姥姥在那边，也能沾点新岁的甜。”供桌上摆着新炸的馓子，馓子圈里都嵌着片碎糖纸，玻璃的、蜡纸的，在香烛的光里闪着零星的亮，像撒了把碎星。
拜年的人渐渐多起来，踩着雪地上的糖纸走过，脚下发出“咯吱”的响，混着说笑声，倒像支甜滋滋的歌。小孙女举着糖纸册站在祠堂门口，看大人们互相作揖，孩子们追着糖纸跑，忽然指着远处喊：“爷爷你看！糖纸在发芽呢！”果然，阳光透过玻璃糖纸，在雪地上照出片暖融融的光斑，雪在光斑里慢慢化，露出底下的泥土，像有甜甜的嫩芽要从土里钻出来。
陆延往她手里塞了把酥糖，糖纸在掌心窸窣响：“这是太爷爷盼的，”他望着远处的田埂，“糖纸铺的路，能从年初一，甜到年三十。”苏星晨在旁笑着补充：“等开春种玉米，把这些糖纸埋在地里，准能长出带着甜味的穗，那是新岁的糖纸，把步步的甜都锁在土里了。”
小孙女把从祠堂供桌上取下的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糖纸册，册页里还夹着旧岁的守岁烛糖纸、前年的冬至雪糖纸，此刻又多了片带着香火的新岁糖纸，像把岁岁年年的甜都串成了串，顺着脚下的路，往更远的日子里铺。她忽然说：“明年我要攒更多糖纸，从咱家一直铺到镇上，让所有拜年的人，都踩着甜回家。”
陆延摸了摸她的头，看雪地上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亮，像条望不到头的甜路。远处的鞭炮声又响起来，炸得雪沫子都带着甜，仿佛能听见太爷爷太姥姥的笑声，混在风里说：“慢点走，路还长着呢，甜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