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的烛火在堂屋的供桌上跳着，把“福”字贴的金边映得发亮。小孙女抱着糖纸册坐在蒲团上，把刚拆的奶糖纸一张张铺在烛火旁烘，玻璃糖纸被暖得发脆，在光里透出淡淡的奶香，像把甜都烤得冒了热气。
“太姥姥说，守岁时烘糖纸，能把旧年的甜烤进新年里。”她举着张印着梅花的油纸糖纸往烛火边凑，纸角被燎得微微卷，却更显出梅花的红，“你看，梅花像开在火里了！”
陆延正往火塘里添松枝，火星子溅在炭上，发出“噼啪”的响。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半块发黑的麦芽糖，裹着张泛黄的蜡纸，是太爷爷当年守岁时剩下的：“这糖纸烘了六十年，你太爷爷说，甜能跟着烛火长，一年比一年稠。”他把糖纸凑近烛火，蜡纸慢慢变软，透出点琥珀色的光，“那年你爸刚会爬，就爱啃这糖纸，太爷爷没舍得夺，说‘让娃尝尝旧年的甜’。”
苏星晨端着盘蜜饯从厨房出来，柿饼、橘饼、桃脯，每块蜜饯上都插着根细竹签，签尾系着片碎糖纸——有太姥姥的牡丹糖纸，有小孙女的梅花糖纸，还有张刚从灶王爷供桌上揭下来的鲤鱼糖纸。“守岁吃蜜饯得带糖纸，”她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柿饼，“太姥姥说‘糖纸能粘住岁末的甜，咬一口，新岁的日子都能沾着蜜’。”供桌旁的铜盆里，泡着来年的稻种，水面漂着张玻璃糖纸，是小孙女刚放的，糖纸的光在水里晃，像给种子撒了把碎星。
小孙女把梅花糖纸夹进糖纸册，忽然发现册页里夹着张红纸条，上面用朱砂画着支蜡烛，旁边写着“守岁烛，糖纸暖”，字迹是太姥姥的，蜡烛火苗上还飘着片糖纸剪的云。“太姥姥在等烛火烤暖糖纸呢！”她举着红纸条往烛火前跑，供桌下的旧木箱里，果然藏着捆新蜡烛，烛身缠着圈糖纸，是去年守岁时缠的，玻璃的、油纸的，在烛火的余光里闪着暗亮，像给烛火加了层甜鞘。
陆延把烘软的麦芽糖掰成小块，用鲤鱼糖纸包起来，分给小孙女和苏星晨：“让旧年的糖混着新年的烛火，”他自己也捏了块放进嘴里，“甜能从齿间暖到心口。”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总在守岁时教他叠糖纸船，把烛泪滴在船上当灯，说“船载着甜顺着烛泪漂，能漂进新年的梦里”。有年他叠了只玻璃糖纸船，夜里梦见船真的开了，舱里装满了糖，连浪花都是甜的。
苏星晨往烛台里添了点灯油，看火苗稳下来，把那张红鲤鱼糖纸剪成细条，系在烛芯旁：“太姥姥说，守岁烛得有糖纸陪，”她看着纸条在火苗旁轻轻晃，“烛火跳得欢，糖纸飘得勤，来年的日子就火炽。”灶台上的砂锅里，温着甜酒，酒液里浸着片枇杷糖纸，是去年秋天晒的，纸边被泡得发卷，像朵在酒里开的小绒花。
午夜的钟声响起来时，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供桌前，看守岁烛的影子在糖纸上慢慢移。梅花的影子落在红纸条上，鲤鱼的影子缠在烛台上，牡丹的影子铺在稻种盆里，像把新旧的甜都织在了一起。她忽然指着烛火里的糖纸笑：“太爷爷的糖纸在跟烛火说再见呢！”果然，蜡纸被烛泪浸得半透明，麦芽糖的甜混着蜡的香，在空气里漫，像旧年的甜在轻轻道别，又像在说“明年还来”。
陆延把新蜡烛点燃，换下烧尽的旧烛，烛身的糖纸在新火里泛着亮：“让新烛接着烘糖纸，”他拍了拍小孙女的头，“旧岁的甜没走，新年的甜又来了。”苏星晨在旁笑着补充：“等开春撒稻种，准能长出带着糖味的苗，那是守岁烛的糖纸，把新旧的甜都锁在种子里了。”
小孙女把从烛台旁取下的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糖纸册，册页里还夹着春的桃花、夏的蝉鸣、秋的谷穗、冬的雪片，此刻又多了片带着烛香的守岁糖纸，像把一整年的甜都收进了册里，再裹进新岁的暖。她忽然说：“等明天拜年，我要把糖纸册给太姥姥太爷爷的牌位看看，告诉他们，今年的甜比去年还多。”
陆延往她手里塞了杯甜酒，酒香混着糖纸的暖在舌尖散开，像握着新旧交替的暖。远处的鞭炮声炸亮了夜空，守岁烛的火苗还在跳，糖纸的影子在供桌上轻轻摇，像在说：甜已经被烛火烤透了，旧年带着它走了段路，新年会接着带它走，慢慢走，能甜到岁岁年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