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晨光刚漫过门槛，小孙女就踩着棉鞋往堂屋跑，怀里揣着的糖纸册晃出细碎的响。陆延正往门框上贴春联，红纸上的“福”字被晨风吹得轻颤，看见孙女举着张印着金元宝的玻璃糖纸跑过来，笑着侧身让开：“要往春联上贴？”
“太姥姥说，糖纸沾着年气，能把福气粘牢。”她踮脚把糖纸往“福”字边角贴，玻璃纸在晨光里泛着亮，元宝的影子投在红纸上，像真有元宝从字里钻出来。苏星晨端着浆糊从屋里出来，手里捏着几张油纸糖纸，是太姥姥留的“压岁糖纸”，每张都包过铜钱，纸面上还留着浅浅的圆印，“这张牡丹的得贴在供桌角，你太姥姥说‘牡丹配糖纸，年味儿能扎根’。”
灶房里的蒸笼正冒白汽，里面躺着刚蒸好的枣花馍，每个馍的花瓣间都夹着片碎糖纸——有去年的橘子糖纸，有新拆的奶糖纸，最特别的是片半透明的米纸，是太爷爷年轻时包润喉糖用的，薄得能看见馍的纹路，像给甜加了层纱。“蒸年馍得夹糖纸，”苏星晨掀开笼盖，热气裹着面香漫出来，“太姥姥说糖纸能锁住面里的暖，凉了吃，也带着灶膛的甜。”
小孙女把糖纸册摊在炕桌上，正给新糖纸写“年话”。她用毛笔蘸着红颜料，在玻璃糖纸上画了串鞭炮，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糖纸响，新年旺”，又在油纸糖纸上描了个小灯笼，灯笼穗子拖得老长，缠着片更小的糖纸，说是“给太姥姥太爷爷的年礼”。陆延凑过来看，往她砚台里滴了点蜜：“沾点甜再写，字里都带着蜜香。”
院门外传来邻居的笑声，是王婶来借浆糊。看见门上的糖纸，她指着那张泛黄的蜡纸笑：“这不是你太爷爷当年贴的吗？我记得那年你家的腊梅开得最稠，花瓣上都沾着糖纸的光。”陆延摸了摸蜡纸，纸边的小窟窿还在，是小时候被老鼠啃的，太爷爷没舍得换，说“有洞才透气，福气能往外跑”。果然那年开春，院角的腊梅根下冒出三棵新苗，如今都长成了小树。
午后的阳光暖起来，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供桌旁，看糖纸在香烛的热气里轻轻晃。牡丹糖纸的影子落在供品上，把苹果映成了粉的，金元宝糖纸的光淌在酒盅里，像杯里盛着碎金子。她忽然指着香炉旁的糖纸笑：“太姥姥的糖纸在跟香火说话呢！”果然，香灰落在油纸上，慢慢积成小小的堆，像在纸上写着“甜”字。
陆延把包好的压岁钱塞进红布包，每个布包里都垫着片糖纸——给小孙女的垫了印着小熊的玻璃纸，给远房侄子的垫了太姥姥的牡丹油纸，最后往自己兜里揣了片蜡纸，说“老骨头也得沾点甜”。苏星晨在旁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酥糖：“吃着糖封红包，来年准能多攒点福气。”
小孙女把写好“年话”的糖纸，一张张往窗户上贴。玻璃糖纸贴在窗心，油纸糖纸粘在窗棂，最后把那张画着灯笼的糖纸，贴在了门帘上：“这样进门出门都能踩着甜。”她忽然发现糖纸册的夹层里，藏着张没见过的糖纸——印着褪色的“囍”字，边角绣着金线，是太奶奶的嫁妆糖纸，背面用铅笔写着“民国三十八年除夕”，墨迹淡得几乎要看不清。
“这是太奶奶的年糖纸！”她举着糖纸往院里跑，陆延和苏星晨正往树上挂灯笼，听见喊声都回过头。阳光透过“囍”字糖纸，在地上投出个红亮的影子，像朵会发光的花。
陆延接过糖纸，指腹抚过上面的金线：“你太奶奶说，这糖纸沾着三辈子的甜——她的，你爷爷的，还有你的。”苏星晨把糖纸接过来，轻轻夹进孙女的册里，“今晚守岁时，咱们把它压在枕头下，保管梦里都是甜的。”
夜幕降临时，灯笼亮了，光透过窗上的糖纸，在屋里投下花花绿绿的影。小孙女抱着糖纸册坐在炕头，看陆延往火塘里添松柴，听苏星晨在厨房剁饺子馅，忽然觉得这册子里的糖纸，像串被年味儿串起来的珠，旧的磨得温润，新的闪着亮，颗颗都裹着暖。
远处的鞭炮声炸响时，小孙女摸了摸枕头下的“囍”字糖纸，忽然明白：年味儿哪里是挂在门上、贴在窗上的？是藏在糖纸的褶皱里，在香火的热气里，在一家人的笑声里，像块化不开的糖，粘住了过去，也粘住了将来，甜得绵长，暖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