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灶烟裹着糖香,在檐下打了个旋。小孙女趴在灶台上,看苏星晨往灶王爷的画像前摆糖瓜,每个糖瓜底下都垫着片糖纸——有玻璃的、油纸的,还有张皱巴巴的蜡纸,印着灶王爷的笑脸,是去年送灶时用的,纸边沾着点没化的糖渣,像给笑脸添了圈甜胡子。
“太姥姥说,垫糖纸给灶王爷,他上天汇报时,嘴里都是甜的,专说好话。”苏星晨用红绳把糖瓜系在画像旁,糖纸被糖瓜的黏气浸得发潮,却把灶王爷的眉眼衬得更慈了。她从樟木箱里翻出个蓝布包,里面裹着几十张旧糖纸,是太姥姥攒了一辈子的“灶糖纸”,最上面那张印着“平安”二字的油纸,边角都磨出了毛边,却依旧挺括,“这张是你太爷爷年轻时,在供销社排队两小时才买到的灶糖纸,说‘字里的甜,能护着全家一年安稳’。”
陆延扛着梯子从院里进来,手里拎着串新扎的糖纸灯笼,玻璃糖纸在灶光里闪着亮,像串会发光的糖球。“刚在镇上买的糖纸,”他把灯笼挂在灶房梁上,“给灶王爷添点亮,他上天的路也暖乎些。”灯笼里的烛火一跳,糖纸的影子落在锅台上,晃出片花花绿绿的甜,混着锅里熬糖的焦香,把整个灶房都泡成了蜜。
小孙女把灶王爷糖纸夹进糖纸册,忽然发现册页里夹着张泛黄的草纸,上面用灶灰描着个灶王爷,旁边写着“廿三,糖纸甜”,字迹是太姥姥的,灶王爷手里还托着张糖纸剪的糖瓜,瓜蒂上飘着片云。“太姥姥在给灶王爷送甜呢!”她举着草纸往糖罐跑,腌糖蒜的坛子旁,果然摆着个粗瓷碟,碟里盛着几块碎糖,碟口用糖纸盖着,是去年送灶时留的,糖纸被蒜香熏得发脆,却牢牢粘在碟边,像给甜加了道香锁。
苏星晨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锅底的糖稀。“熬灶糖得用旧糖纸当引子,”她用木勺搅着糖稀,琥珀色的糖液里漂着片油纸糖纸,“太姥姥说,旧糖纸记着往年的甜,能让新糖更黏,把灶王爷的嘴粘得牢牢的。”灶台上的白瓷盘里,摆着刚炸好的麻叶,每片麻叶上都缠着圈细棉线,线头系着片碎糖纸,玻璃的、蜡纸的,在热气里闪着零星的光,像撒了把碎星。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灶房,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糖罐旁,把灶王爷糖纸和“平安”糖纸并排贴好,册页上立刻多了片带着灶香的甜。她忽然指着梁上的灯笼笑:“太爷爷的糖纸在跟灶王爷说悄悄话呢!”果然,烛火晃动时,糖纸灯笼的影子落在画像上,灶王爷的胡子仿佛动了动,像在应和着糖纸的甜。
陆延把熬好的灶糖倒在竹匾里,用“平安”糖纸盖在上面:“让糖纸的甜渗进糖里,”他拍了拍糖块,“等明天送灶,灶王爷尝着,准能多替咱们说几句好话。”苏星晨在旁笑着补充:“等除夕夜接灶,保管能闻着点麻叶香,那是太姥姥的糖纸,把岁末的甜锁在灶里了。”
小孙女把从碟里找出的碎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糖纸册,册页里还夹着春天的桃花糖纸、冬天的雪糖纸,此刻又多了片带着灶香的岁末糖纸,像把四季的甜都收进了册里。她忽然说:“等灶王爷回来,我要把所有糖纸都铺在灶台上,让他知道,咱们家的甜,一年比一年多。”
陆延往她手里塞了块刚切的灶糖,黏甜混着糖纸的暖在齿间散开,像握着一整年的盼。
远处的鞭炮声隐隐传来,带着点年的脆响。灶房的糖香还在漫,梁上的灯笼晃着,糖纸的影子在灶王爷画像上轻轻摇,像在说:甜已经被灶王爷带走了,慢慢捎着,能甜到来年岁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