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下得绵密,把院外的竹篱笆裹成了道白墙。小孙女抱着糖纸册蹲在窗边,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她用指尖画着圈,忽然指着窗外喊:“爷爷你看,糖纸在跟雪花跳舞呢!”
那是串挂在晾衣绳上的糖纸串——玻璃糖纸、油纸糖纸、蜡纸糖纸被她用棉线串成了串,此刻正被雪片打着,在风里轻轻晃,红的像山楂,绿的像薄荷,黄的像橘子,把飘落的雪花都染得有了颜色。
陆延正往炉膛里添柴,火光映着他沾了雪的眉毛:“你太姥姥说,冬至的雪得裹点甜,化了才能浇出开春的嫩苗。”他从墙角拖出个旧木箱,里面铺着层厚厚的稻草,稻草上摆着几十张糖纸,都是往年冬至收的,最上面那张印着松枝的油纸糖纸,边缘还沾着去年的雪粒,化了又冻,结出层薄薄的冰,像给糖纸镶了圈银边。
苏星晨在厨房揉面,准备包冬至饺子。面盆旁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刚剁好的肉馅,肉馅上盖着张玻璃糖纸,是小孙女早上特意铺上的:“太姥姥包饺子,总爱用糖纸盖肉馅,”她擀着面皮,面粉簌簌落在糖纸上,“说‘糖纸能锁住肉香,还能沾点甜,煮出来的饺子不腻’。”灶台上的砂锅咕嘟着,里面炖着羊肉汤,汤里扔了块生姜,还有张去年的桂圆糖纸,纸边被煮得发卷,像朵在汤里开的小绒花。
小孙女把松枝糖纸夹进糖纸册,忽然发现册页里夹着张褪色的宣纸,上面用墨画着个雪人,雪人手里举着张糖纸,旁边写着“冬至,藏雪甜”,字迹是太爷爷的,雪人脚下还画着个小糖罐,罐口飘着片糖纸剪的云。“太爷爷在等雪花落在糖纸上呢!”她举着宣纸往院里跑,老槐树的树洞里,果然藏着个陶罐,罐口用糖纸封着,是去年冬至存的雪,糖纸被冻得发脆,却牢牢粘在罐口,像给甜加了道冰锁。
陆延扫出条通往柴房的路,在雪地上撒了把谷粒,又把张橘子糖纸铺在谷粒旁:“让麻雀也沾点甜,”他拍了拍手上的雪,“冬天有吃的,开春它们就来得勤,能帮着捉虫。”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总在冬至这天,把糖纸剪成碎末混在喂鸡的糠里,说“鸡吃了带糖的糠,下的蛋都带着甜,腌成咸蛋,蛋黄能流油”。有次他偷偷尝了口糠,果然带着点淡淡的甜,太爷爷说那是“糖纸在跟鸡交朋友呢”。
苏星晨把包好的饺子摆在盖帘上,每个饺子旁边都压着片碎糖纸——有太姥姥的松枝糖纸,有小孙女的橘子糖纸,还有张刚拆的奶糖纸。“太姥姥说,冬至饺子配糖纸,能把福气都包进去,”她往锅里添水,“咬一口,甜从舌尖暖到心口,整个冬天都不怕冷。”
午后的雪小了些,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院里的糖纸串上。玻璃糖纸的光映在雪地上,晃出片七彩的亮,像谁把糖罐打翻了,甜顺着雪光漫了满院。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槐树旁,把松枝糖纸和桂圆糖纸并排贴好,册页上立刻多了片带着雪香的甜。她忽然指着树洞里的糖纸笑:“太爷爷的糖纸在跟雪说话呢!”果然,新落的雪片落在糖纸封上,慢慢积成小堆,像给糖纸盖了层白被子,玻璃糖纸里的雪在阳光下泛着光,像谁藏在里面的星星。
陆延把炖好的羊肉汤舀进粗瓷碗,每个碗底都垫着张桂圆糖纸:“让汤也沾点糖纸的甜,”他用勺子搅了搅,“喝着不膻,还能补气血。”苏星晨在旁笑着补充:“等明年清明挖荠菜,准能尝出点雪水的清,那是太姥姥的糖纸,把冬至的甜锁在土里了。”
小孙女把从晾衣绳上取下的糖纸串,小心翼翼地挂在屋檐下,雪片落在上面,慢慢堆成小小的雪球,像串挂在檐下的甜。她忽然说:“等过年时,我要把这些糖纸串挂在大门上,让拜年的人都踩着甜进来,来年准能顺顺当当。”陆延往她手里塞了碗羊肉汤,肉香混着糖纸的暖在齿间散开,像握着整个冬天的暖。
远处的狗吠被雪滤得发闷,树洞里的糖纸还在罐口沉,像在为这冬至里的甜,哼着支绵长的歌。炉膛里的火还在跳,松柴的香混着糖纸的甜,在屋里打着转,像在说:甜已经被雪藏好了,慢慢冻着,能甜到明年花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