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秋阳带着点暖,透过窗棂洒在炕桌上,把摊开的糖纸册照得发亮。小孙女正用胶水往册页上贴糖纸,最新添的是张印着柿子的蜡纸,边角沾着点柿饼的霜,是前几日从镇上供销社换来的,纸面上的柿子红得像团小火,在光里透着甜。
“奶奶你看,这糖纸能接住太阳呢!”她举着蜡纸往阳光里凑,纸背的绒毛被照得透亮,柿子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挂了串沉甸甸的果。苏星晨坐在炕沿纳鞋底,麻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混着窗外的秋虫鸣,她抬头笑:“你太姥姥就爱捡白露的太阳晒糖纸,说‘秋阳的暖能渗进纸里,冬天揣着,比暖炉还贴心’。”她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几张泛黄的玻璃糖纸,是太姥姥晒过的,摸起来竟带着点温乎气,“这张印着菊花的,当年总被你太爷爷垫在烟荷包里,说‘抽旱烟时闻着点甜,不呛’。”
陆延背着竹篓从后山回来,篓里装着刚摘的山楂,红得发紫。他把山楂倒在笸箩里,看见炕桌上的糖纸,忽然指着张褪色的油纸:“这是你太爷爷摘野栗子时用的糖纸,”他用指腹蹭了蹭纸页上的褶皱,“那年他把栗子包在糖纸里揣回家,壳上都沾着甜,剥壳时连手指都香。”他记得小时候,太爷爷总在白露这天,把糖纸剪成碎片,混在晒干的桂花里,说“糖纸的甜能勾着桂花香,封进罐里,来年泡茶都带着秋阳的暖”。
小孙女把柿子糖纸夹进册里,忽然发现册页间夹着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墨画着轮秋阳,旁边写着“白露,晒糖纸”,字迹是太爷爷的,太阳旁边还画着个小糖罐,罐口飘着片糖纸剪的云。“太爷爷在等糖纸吸够太阳的暖呢!”她举着麻纸往院里跑,晒谷场的竹匾旁,果然摆着个粗瓷缸,缸口用糖纸盖着,是去年白露晒的南瓜干,糖纸被秋阳晒得发脆,却牢牢粘在缸口,像给甜加了层金盖。
苏星晨把山楂倒进盆里洗,每个山楂蒂上都系着片碎糖纸——有太姥姥的菊花糖纸,有小孙女的柿子糖纸,还有张刚拆的柠檬糖纸。“让山楂也沾点糖纸的甜,”她往盆里撒了把盐,“腌出来的蜜饯,酸里裹着甜,吃着不涩。”灶台上的砂锅里,正炖着梨汤,里面扔了几颗川贝,还有张去年的枇杷糖纸,纸边被煮得发卷,像朵在汤里开的小黄花。
午后的秋阳更暖了,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晒谷场边,把柿子糖纸和栗子糖纸并排贴好,册页上立刻多了片带着果香的甜。她忽然指着竹匾里的糖纸笑:“太姥姥的糖纸在跟谷子说话呢!”果然,风拂过竹匾,盖在谷子上的油纸糖纸轻轻起伏,印着的“丰”字在谷粒间晃,像在数着今年的收成,玻璃糖纸的光映在谷粒上,晃出片碎金似的亮,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甜。
陆延把晒好的桂花收进陶罐,每个罐底都垫着张糖纸——金桂用菊花糖纸,银桂用柿子糖纸,最特别的是那罐野桂,垫着张印着山雀的糖纸。“太姥姥说,桂花得垫糖纸才不返潮,”他盖紧罐盖,“等冬天煮汤圆,糖纸的甜混着桂花香,能把冷风吹跑。”
小孙女把从后山捡的野栗子,用栗子糖纸包成小捆,挂在屋檐下:“这样栗子也能晒着太阳,”她拍了拍纸包,“冬天剥开,壳里都带着秋阳的暖。”陆延在旁笑着补充:“等明年春天种栗子,把糖纸埋在土里,准能长出带甜味的苗,那是太爷爷的糖纸,把白露的甜锁在壳里了。”
暮色漫进院子时,晒谷场的谷子收进了仓,竹匾底的糖纸还留着淡淡的谷香。小孙女抱着糖纸册坐在门槛上,忽然发现今天的糖纸册里,夹着片被秋阳晒软的柿子叶,叶边的缺口正好对着柿子糖纸上的图案,像叶子在纸上盖了个甜印章。她指着缺口给苏星晨看:“奶奶你看,柿子叶说糖纸的柿子最好吃呢!”
远处的虫鸣混着晚风里的桂香,倒像支温温的曲子,唱着白露里藏不住的甜。灶房的梨汤还温着,枇杷糖纸浮在茶汤上,像片小小的船,载着满船的秋阳,在碗里慢慢漂。秋阳最后的光落在糖纸册上,把每一张糖纸都染成了暖融融的金,像在说:甜已经被秋阳晒透了,慢慢存着,能暖到明年开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