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清晨带着层薄霜，田埂上的谷穗沉甸甸地低着头，穗尖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朝阳下闪着碎银似的光。小孙女挎着竹篮跟在陆延身后，篮子里铺着张油纸糖纸，是从太姥姥的糖纸册里翻出来的，印着串饱满的谷穗图案，边缘已经泛黄发脆，却依旧能看出当年鲜亮的橙黄色。
“太爷爷，这糖纸真的能让谷子更甜吗？”她举着糖纸对着阳光看，谷穗图案在光线下透着暖融融的光，像撒了层蜜糖。
陆延正弯腰检查谷穗的饱满度，闻言直起身笑：“你太姥姥说的，处暑这天把印着谷穗的糖纸埋在田埂上，能给谷子添三分甜。当年她就是这么做的，咱家的谷子总比别家的多出半成糖度。”他用镰刀割下一小穗谷子，搓出米粒递过去，“你尝尝，今年的谷粒格外饱满，说不定真要谢谢这糖纸呢。”
小孙女把米粒扔进嘴里，清甜的米香混着淡淡的回甘在舌尖散开，比平时吃的米粥多了层柔和的甜。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糖纸铺在田埂的泥土里，用小铲子培上细土，像在埋下件珍贵的宝藏：“这样谷子就能尝到甜了吧？”
“能，它们比人灵着呢。”陆延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想起三十年前，太姥姥也是这样教他埋糖纸的。那时他和现在的小孙女一般大，蹲在田埂上，看太姥姥用布满皱纹的手抚平糖纸，嘴里念叨着：“糖是地里长出来的甜，纸是人心裁出来的暖，两样凑在一起，日子才能酿出蜜。”
远处的打谷场上，苏星晨正指挥着收割机作业。金黄的稻浪被卷入机器，脱粒后的谷粒顺着传送带落入麻袋，秸秆则被粉碎成碎屑，均匀地撒回田里当肥料。她额头上沾着细碎的谷糠，袖口卷得老高，露出被晒成小麦色的胳膊，看见陆延祖孙俩，远远地挥了挥手。
“娘说今天要扬场，让咱们把糖纸册带过去。”小孙女想起出门前苏星晨的叮嘱，拉着陆延往打谷场跑。竹篮里的糖纸随着跑动轻轻晃动，谷穗图案在颠簸中仿佛活了过来，与远处真正的谷穗遥遥相对，像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打谷场的空气中弥漫着谷壳的清香，几台风扇对着摊开的谷粒吹风，把轻飘的谷壳吹到另一边，留下饱满的谷粒在阳光下闪着金褐色的光。苏星晨正用木锨翻动谷粒，看见他们来，直起腰擦了擦汗：“把糖纸铺在谷堆边，风会带着糖纸的甜气穿过谷粒，扬出来的谷子更干净，还带着点清甜味。”
小孙女立刻把篮子里的糖纸都倒出来，有印着苹果的、葡萄的、还有张皱巴巴的橘子糖纸，是去年秋天吃橘子糖时攒的。她把糖纸一张张摊在谷堆边缘，风穿过糖纸时，果然带着股淡淡的甜香，吹得谷粒轻轻翻滚，像在撒娇似的往甜香里凑。
“太神奇了！”她拍着手笑，看着陆延用木锨把谷粒扬向空中。谷粒穿过糖纸上方时，那些细碎的谷糠被风精准地吹走，留下的谷粒落在地上，堆成座小小的金褐色山岗，每粒谷子上都像沾了层薄霜，那是带着甜味的露水。
扬完场，陆延把糖纸收进竹篮，准备带回家夹回糖纸册。小孙女却突然指着谷堆旁的草垛，那里有几只麻雀正在啄食散落的谷粒，其中一只叼着半张橘子糖纸，正歪着头打量，仿佛在研究这带着甜味的纸片是什么新奇玩意儿。
“它们也喜欢糖纸呢！”小孙女轻声说，生怕惊动了这些小家伙。陆延点点头，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万物都爱甜，就像人都念着暖，这糖纸里藏着的，不只是糖的甜，还有咱们一代代攒下来的日子的暖呢。”
傍晚时分，他们把晒干的谷粒装袋，每袋谷子的袋口都贴着张糖纸。小孙女数了数，一共装了十二袋，正好对应着一年的十二个月。她忽然发现，印着谷穗的那张旧糖纸，边缘不知何时沾了几粒谷子，谷粒嵌在糖纸的纹路里，像给谷穗图案添了几颗饱满的果实。
“它真的接住谷子了！”她举着糖纸给陆延看，夕阳的金光落在糖纸上，把谷粒照得透亮，仿佛里面流动着蜜糖。
陆延接过糖纸，轻轻吹掉上面的浮尘，眼里映着远处的晚霞：“你太姥姥说得对，糖纸是会记事儿的，它记住了春天的播种，夏天的生长，现在又记住了秋天的收获。”他把糖纸递给小孙女，“收好吧，等明年处暑，再带着它来看看这些谷子酿成的米，尝尝藏在里面的甜。”
小孙女把糖纸小心翼翼地夹回糖纸册，册页里还夹着春天的樱花糖纸、夏天的荷花糖纸，现在又多了片带着谷粒的秋糖纸，像本写满甜的日记。她摸着册页上凹凸的纹路，忽然觉得，这些薄薄的纸片里，藏着比糖更珍贵的东西——那是太姥姥的手温，太爷爷的笑声，还有此刻吹过谷堆的风，风里带着糖纸的甜，正往更远的地方飘去。
远处的炊烟升起，混着新米的清香。苏星晨在厨房忙碌着，锅里的新米粥已经咕嘟冒泡，她从糖纸册里抽出那张印着谷穗的旧糖纸，小心翼翼地剪下一角，扔进粥锅里。粥香瞬间变得格外浓郁，带着股让人安心的甜暖，像把整个秋天的收获，都熬进了这锅粥里。
小孙女趴在厨房门口，看着粥锅里翻滚的米粒，忽然明白：原来甜从来不是凭空来的，它藏在播种的期盼里，长在生长的努力里，最后落在收获的满足里，就像那张旧糖纸，看似薄薄一片，却接住了一整个秋天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