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傍晚,暮色比前一天更早地笼罩了马尔福庄园。
夏日的天空在日落时分呈现出绚丽的色彩——从西边的橙红渐变到东边的深紫,云层被染上金边,像燃烧的丝绸。
德拉科坐在藏书室里,面前摊开一本《高级变形术理论》,但他已经整整一个小时没有翻动一页。
他的目光盯着书页上那些复杂的图表和公式,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胸口的怀表贴着他的皮肤,没有任何异常的震动,只有平稳的、规律的跳动,证明着联结依然存在,但无法告诉他任何关于阿斯特此刻状态的信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家养小精灵多比几乎是以滚动的姿势冲进了藏书室,它的大眼睛因为激动而睁得更大,耳朵象风中的旗帜一样拍打着。
“小少爷!德拉科小少爷!”
多比尖声叫道,声音因为奔跑而断断续续,“阿斯特小少爷回来了!在在前厅!”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德拉科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象一只试图破笼而出的鸟。
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响起嗡嗡的声音。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起来,书本从膝盖上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冲出了藏书室。
走廊在他脚下飞速后退,墙上的肖象画们惊讶地看着他飞奔而过,有人甚至发出惊呼。
但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前方那扇通往门厅的双开门。
当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阿斯特的背影。
阿斯特站在门厅华丽的地毯中央,背对着他。
他穿着麻瓜样式的服装——
一件剪裁合身的深灰色外套,黑色的长裤,脚上是看起来舒适但设计简洁的皮鞋。
他的身姿挺拔,黑色的卷发在门厅水晶吊灯的光芒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和站在他面前的纳西莎低声交谈。
然后,象是感觉到了什么,阿斯特转过身来。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泻而下,照亮了阿斯特的脸。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离开前健康了许多,那种常年萦绕的苍白被一种温润的光泽取代,象是经过充分休息和滋养。
但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阴影,透露出长途旅行的疲惫。
而当他的目光与德拉科相遇时,那双绿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清澈,象雨后被阳光照亮的森林湖泊。
然后,他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不是小时候那种毫无保留的璨烂笑容,也不是后来那种刻意保持距离的礼貌微笑。
这个笑容很浅,很轻,但真实地从眼底漾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和力量感。
“哥哥。”
阿斯特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丝长途归来的轻微沙哑,但没有任何异样。
就是这两个字,这个称呼,让德拉科心中那块悬了两天两夜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德拉科几乎是本能地快步走过去,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而仔细地扫过弟弟全身。
没有明显的伤痕,没有不自然的僵硬,衣服整洁得体,连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戴着的,依旧是左耳垂上那枚绿宝石耳钉,在灯光下闪铄着熟悉的、内敛的光芒。
颈间,那根银质链子的光泽隐约从衬衫领口透出——挂坠盒贴身戴着。
“你”
德拉科有千言万语想问,有无数情绪想要表达,但话到嘴边,却一时语塞。
最终,他只是说:“一切都顺利吗?”
“很顺利。”
阿斯特点了点头,语气平常得仿佛只是去了一趟对角巷采购学习用品。
他甚至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安抚的意味,“让哥哥担心了。”
这时,书房的门打开,卢修斯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家居长袍,手中没有拿手杖,看起来比平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居家的从容。
他的目光扫过阿斯特,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
不是担忧,不是审视,更象是某种确认。
“回来就好。”
卢修斯淡淡地说,语气平静,“晚餐准备好了。你们一定都饿了。”
晚餐的气氛与前一天截然不同。
长桌上依旧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但这一次,四个座位都有人了。
烛光跳动,银质餐具反射着温暖的光芒,水晶杯中的饮料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
阿斯特安静地用餐,动作优雅从容。
当纳西莎问他旅途是否疲惫时,他简洁地回答:
“还好,母亲。只是有些长途跋涉。”
“去了哪里?”
德拉科几乎是立刻问道,他试图让声音听起来随意,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急切。
阿斯特抬起眼,绿眸在烛光下显得平静无波。
“伦敦,主要是。”他回答,然后巧妙地补充,“还有一些周边的地方。麻瓜的城市比想象中有秩序。”话语到此为止。
“都处理好了吗?”
这次问话的是卢修斯,他切着盘中的烤鸡,没有抬头。
“基本完成了。”阿斯特回答,“还有一些后续需要跟进,但不需要我亲自在场了。”
“那就好。”
纳西莎微笑着说,然后转向德拉科,“德拉科,尝尝这个,家养小精灵新学的菜式,据说来自法国的某个巫师家族食谱。”
话题就这样被轻巧地转移了。
德拉科几次试图再次将谈话引向阿斯特的行程,但每次都被阿斯特用巧妙而平淡的方式绕开,或者被纳西莎温和地打断。
他们谈论霍格沃茨的学业,谈论夏季庄园的计划,谈论魔法界最近的新闻——
唯独不谈论阿斯特离开这两天究竟做了什么。
德拉科看着坐在对面的弟弟。阿斯特在回答问题时,眼睛会直视对方,表情平静,语气坦然。
但德拉科能感觉到,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阿斯特在控制着对话的流向,谨慎地避开所有可能涉及具体细节的问题。
更让德拉科在意的,是阿斯特身上那种微妙的变化。
不仅仅是外表上的健康和精神,而是一种内在的、气质上的不同。
地窖事件后笼罩着他的那层脆弱和不安,似乎被一种沉静的力量取代。
他的举止更加从容,眼神更加坚定,甚至在他偶尔沉默时,那种沉默也不再是空洞的,而是一种充满内容的、深思熟虑的安静。
晚餐后,阿斯特以需要整理行李和休息为由,早早告退。
德拉科看着他走上楼梯的背影,那背影挺拔,步伐稳健,没有任何尤豫或迟疑。
“他长大了,德拉科。”
纳西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德拉科转过身,看到母亲站在楼梯口,目光追随着阿斯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方向。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
有关怀,有骄傲,但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他才十一岁。”
德拉科说,声音有些干涩。
“年龄只是一个数字。”
卢修斯走了过来,他站在纳西莎身边,目光同样投向楼梯上方,“有些人成长得比时间更快。”
德拉科看着父母,突然意识到,他们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关于阿斯特,关于这次外出,关于那些“事务”,他们知道的远比他多。
但他们选择不告诉他,用一种近乎默契的方式,共同保守着这个秘密。
“为什么?”
他问,声音很轻,“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纳西莎转过身,面对他。
她伸出手,温暖的手指轻轻抚过德拉科的脸颊,那是一个充满母爱的动作。
“因为有些路需要他自己走,德拉科。有些真相需要他自己发现,或者在合适的时候,由他自己告诉你。”
她的眼神温柔,但坚定。
“我们爱你,也爱他。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们俩。”
卢修斯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向书房。
德拉科独自站在楼梯口,看着父母离去的背影,又抬头望向阿斯特房间的方向。
担忧暂时褪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和隐约的不安。
他的弟弟平安归来,这让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但与此同时,一道新的、无形的裂痕似乎正在他们之间悄然产生。
不是地窖事件那种激烈的、充满泪水和痛苦的裂痕,而是一种更加微妙、更加难以察觉的疏离。
阿斯特有了自己的秘密,自己的道路,自己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德拉科暂时无法进入,甚至无法完全理解。
这份认知带来的情绪复杂难言。
有欣慰——为弟弟的成长和独立;
有失落——为自己“保护者”角色的淡化;
有好奇——对阿斯特那些讳莫如深的“事务”;
还有一种隐隐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害怕被抛下,害怕失去那个曾经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弟弟。
夜色渐深,马尔福庄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但在这宁静之下,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德拉科知道,他不能再把阿斯特仅仅看作需要保护的孩子。
他的弟弟正在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速度和方式,走出他的羽翼,走向一个更加广阔、更加复杂的世界。
而他,除了等待、观察,以及继续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似乎别无他法。
这份认知让他既骄傲,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惑。就象站在岸边,看着一艘小船独自驶向远海,你知道它必须经历风浪才能成长,但你无法控制风的方向,也无法预测浪的高度。
你只能相信,那艘船上的人,有能力驾驭自己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