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房又叫杠铺,如果一定要做细致的区分,前者规模更大,主要为达官显贵、富裕人家承办高规格的大型丧仪。
除了八十人抬的“王杠”与一百二十人抬的“皇杠”外,杠房最高可以组织六十四人和三十六人的大扛仪仗。
而杠铺则是规模较小、形式简单的殡葬服务铺子,主要为普通的白身百姓承办日常的小规模丧事。
一般只有“八人杠”、二人抬的“穿心杠”等小物件,业务相对简单。
李砍猜得到这种白事铺子开张不会敲锣打鼓,放炮挂彩,八成是低调的挂上门头了事。
但到深夜寅时的时候,对着十几个站成排的纸扎人烧钱送往,口中念词。
也算是让李砍开了眼界。
“……灵明渺渺,承形于纸。今以桑皮为骨,丹青为衣,朱砂点目,清气注灵。
此间因果旧债,红尘执念,尽托此身……
黄泉无路,幽府无门,承灵之躯,为汝安息。”
丧灵身穿以纸扎裁的大蘸仪服,层层叠叠的扎纸嵌连出凤羽般的纹路,十三条剪裁细腻的尾羽拖地,随风起摆。
头戴纸凤冠,手捧清酒碟,神色庄严中又带着几分慈悲相。
她以指尖蘸起清酒,点洒向面前十馀位看起来与活人一般无二的纸扎人。
口中继续道:
“……形随烟升,灵归太虚。路坦且安,永享宁谧
——敕令,送灵!”
纸人沾了清酒迅速的干瘪失色,眨眼间就变回三四尺高的薄片纸张模样。
随着丧灵一声“送灵”喊出,纸人们又一齐无火自燃,在新落成的杠铺前烧起一把熊熊的青白色焰火。
灰烬与火星袅袅涤荡在丧灵周围,盘绕着她打起旋地升上高空,最后星星点点地消弭无踪。
丧灵此刻的模样仿佛变了一个人,有种阴气缭绕却宝相宏大的神异气质。
李砍暗暗点了点头,想起这小娘前两日被自己收拾的撒泼哭鼻子模样。
果然人还是在自己发光发热的领域认真做事时,才最有魅力。
丧灵的父亲也穿了纸衣,从头到尾作为女儿的助手捧着酒瓮碗碟,老实的侍立在一旁。
见丧灵结束了仪式摘下纸凤冠,上前微微欠身接过,竟带着几分躬敬的意味。
“成啦!咱的铺子这就开张了。”
丧灵雀跃道,举手摘下了牌匾前的白布,上写“宁息堂”三个字。
苟家和丧家人原本合计,用两家的姓氏结合为铺子取名。
可是不论“苟丧”还是“丧苟”听着都格外别扭,最后用了宁息堂这么个中规中矩的名号。
日后苟老爷子就带着孙儿苟不厌和学徒项顺安负责缝尸殓容,整理死者的遗象。
而丧家父女售卖纸钱花树、香烛、棺木、寿衣等等,以及承办丧事仪礼。
阴门产业链非常完整。
李砍代表李家将一封白纸包着的贺仪送给丧灵,里头放了五两银子,不多也不少。
“你的那些纸人为何都烧了?我看它们能听懂人言,做活又麻利,除了说不出话,跟活人没什么区别,留着打下手多好。”
丧灵笑嘻嘻的接过开业贺钱,解释道:
“这些亡念是我从沧县一路来京时收集的,都是将活人死去后未散的念头暂时封起,才能做出这种有灵智的纸人。
但一呢不能白使唤人家做事嘛,我答应过他们帮完了忙就送灵超度,二是凡人的亡念存留的时间很有限。
若是死的不明不白或怨气滔天还能多留些时日,但迟早都要散干净的。”
李砍皱了皱眉,想想刚才丧灵所念的送灵悼词中有一句“黄泉无路,幽府无门”,透着古怪。
好象在说人死了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与他印象中轮回往生的概念完全相悖。
“那魂魄呢?人死后不会去地府投胎,或者灵魂有个归处的地方?”
李砍忽然对扎纸匠这行起了兴趣,按说他也是魂魄转世的人。
从曾经的华夏现代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原因吧。
夜深了,几家长辈都回去歇息睡觉,李砍一时没走,就在杠铺外面和丧灵继续聊着。
这幅情形倒让丧仪看得眼睛发亮,悄悄回了屋,将外面铺子都留给了二人。
“哪有什么魂魄哩,都是骗人的,我九岁就入道扎纸匠一命【知宾】,我做的纸钱祭品都是这些亡者念头最喜欢的东西。
他们留在世上可苦呢,每一刻都在忍受活着时的不甘与放不下,我的这些纸祭能帮他们早点安息消散。
凡人死了只能留下不太强烈的念头,一般七日就会散尽,七日不散的多是没能善终或心有不甘之人,如果有合适的阴物寄托,它们就能留的更久些。
只有入命者,象你我这样的人,死后才能诞生出‘灵’来。”
丧灵一边说着一边拆掉纸衣,没有注意到李砍变得异常沉默,继续说道:
“我没收过灵,这东西太罕见了,【阴傀师】能用香烛纸火等祭品供奉亡灵,让它长久留在身边,还能发挥出生前的些许本事,可灵也不是能永远存留的。
扎纸匠这门行当是为了渡送亡者灵念的,可我却一直没有找到能收留它们的地方……”
李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奇怪道:
“如果没有幽冥地府,没有亡者的世界,那活人给这些死人供奉祭品,烧钱烧纸又是为了什么?”
“谁说活人烧纸钱是给死人的?”
丧灵理所当然道:
“一年年的烧着这些纸东西,其实为的是活着的人……心里能留个念想罢。”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又有些落寞,李砍站起身,正准备走,丧灵悠悠的叹了口气:
“我不想成亲,是因为感受得到这世上有条说不明的路,也许我有机会真正的走上去,阴门的根子在‘魂与灵’,‘灵与念’。
凡人死了只有些念头,命境者好一些,能诞生更长久的灵,我想过怎样的人在死后能留下真正的魂魄。
恐怕……只有仙神吧。”
李砍忽然后脊梁一凉,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死亡和这具身体原主的死。
泡过本密宗佛珠的水被曾经的李砍喝下,造就了现在的他。
李砍差点又忘了自己把人骨佛珠藏在刑部的一间差房里,打算等这次回来就去极乐寺探探。
天一亮就去把东西取了吧,正好该暗巡内城,那座本密宗佛寺也在内城的范围里。
李砍刚打定主意,巷角一个青白色的身影飘了出来。
月光白花花的打在一个女人身上,长发披散着没有扎起,好象身子不太舒服,站在那儿一晃一晃的。
若不是他和丧灵都是阴门出身,天天同死人打交道,半夜里来这么一幕,真能把人吓背过气去。
“打搅了,我儿刚才同我讲,他想抱抱娘亲,说这里有位姐姐能帮忙……”
李砍仔细一看,这女人是周貌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