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刚才什么东西过去了？嗡的一下，比，比刘员外的那匹黄骠马快得多嘞，影子都看不见！”
官道上的车马队伍晃晃悠悠地走着。
一个同父亲去京城下货的半大小子，见一道浊影从身边呼啸而过，忙忙地喊着已经打起瞌睡的老汉。
老货郎没有理会儿子，回手胡乱给了他一巴掌，继续睡他的午觉。
……
狂风与极速将李砍的身影变得模糊，他为了能将【千里跂蹱】的效果完全发挥出来，先出了城，随即在官道上一路疾奔。
手上掐住“动”字握固印，尽可能封住气力的流失，竟打算一口气奔入皇城。
双腿似乎不再属于自己，而是一对本能的在飞驰的火轮儿。
渐渐的李砍进入某种奇特的平衡感，不需要再专注于脚下的动作，只要留神避开过大的障碍，就可以在保持奔跑的状态下分神思考。
仿佛在无人的旷野上开车一般。
石莱村哑巴五口的人命依旧让诸子玉简起了反应，可李砍没有心思看。
满脑子都是那五个哑巴临死时的迷罔，以及项顺安那双黑亮的眼瞳。
“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我还算是个称职的刽子手么。”
前世今生，李砍做的都是个取人命的活计。
可前世的他坚信，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一定都是真正该死的极恶之徒，一条冤魂也没有。
今生他手上握着刀，可真正的刀却是他自己。
这把刀该是没有情感与准则，该是不论对错，不论因由，不论好恶。
不能以另一个时代的精神思想与观念去测度这个世界的法理。
可他，就是认不下这个“理”！
阴门刽子手入的道，是杀道。
明的理，是“百无禁忌”。
可今天的这五条人命，李砍是强逼着自己夺下。
他想，此刻的心思算不算已经悖离刽子手一业的准绳，是不是【恶魄】的力量已经离他而去。
意识终于向玉简投去，简中关于自己入道情况的介文依旧。
刽子手的两条命境仍微微漾起淡红的光，似乎在坚定的告诉他什么。
“法，法……商君、韩非，你们到底如何看待法呢？法就是决定什么人该死，什么人该活的至道么？”
玉简上新出现的内容补全了法家《韩非子》与部分《慎子》的篇目。
李砍一边跑，一边就在脑海中接受着这些法家经义的内容，不同时代的认知与思想在他的意识中交汇、碰撞……
随着对法家思想越来越深的了解，渐渐的，他发现法家被唤作“酷法”，“暴乱之学”，并非没有道理。
这是一种极端于国家与集体理念，扼杀个人与自我，全无小我，只怀大我，唯强唯威的冷酷霸道！
《商君书》中提出：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提倡去除礼、乐、诗、书，摧毁一切可能引发个人独立思考的文化载体，实现思想上的绝对控制。
主张疲民、辱民、贫民。
通过繁重的徭役让民众无暇他顾；
用严苛的法律和连坐让民众终日生活在恐惧中；
通过重税等手段使民众仅能维持生计，必须仰仗国家的赏赐。
而《韩非子》中也具有相似的观点。
民智之不可用，犹婴儿之心也、以刑止刑、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
……
“树木吸收阳光、汲取水分，却不会成为光或水，而是以树自己的方式生长；我吃鸡、吃羊，却不会变成鸡羊；我入律道，得法家命境，却不是为了成为商君，韩非！”
李砍胸膛间，那股不同于冷寒腥冽的凶杀恶气，而是肃穆沉凝，堂皇巍峨的法家气度，显著地雄厚起来。
法家二命境所需明晰的心中之法，李砍已经找到了。
“法家的真缔，当在于变！”
“世无完全法，无永法。人无定势，法无常形！法家是极端的，严苛的，却也是嬗变的，我今学法明法，自有我的道路！”
李砍胸中的法家气魄，如火焰燃烧起一股无形的浪潮。
这浪如刽子血衣般赤红，直透云宵，一路奔驰，烧得头顶云朵红澈，染得血霞满天。
而千万里之外，同时有一道不似人的怒号长啸声遥遥应和。
李砍不知自己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未听清远方的啸声。
他明晰自我的法家之道后再看这些经义文章，忽然有种能从字里看出更多“字”的错觉。
在读到“难势”、“逸文”、“威德”的篇目后，迅速的融汇理解。
【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螾螘同矣，则失其所乘也。】
龙蛇之所以腾空飞天，主要凭借云雾的威势，一旦云雾消失，龙蛇就与地上的蚯蚓一样，无所作为。
原因在于失去了它们赖以飞腾的势。
法家认为人一切的作为和能力都取决于根本的实力，也就是“势”。
这与道家“有道无术，术尚可循，有术无道，止于术”的思想类似。
尧作为平民时，连邻居都指挥不动；但当他成为君主，拥有势位，就能令行禁止。
因此，是“势位”本身，而非个人的“贤能”，使得服从得以实现。
“我今天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刽子手，不是候命官，又没有命境的超凡本领在身，别说暂时留下项顺安的命，就算只是自己弃刀不砍，都要怕丢了饭碗，没了差事。”
一个人是否被服从，不取决于他本身是‘贤’还是‘不肖’，而取决于他所处的‘权’与‘位’。”
奔行了快一个时辰，皇城的金瓦红墙就在眼前，这堵高墙此刻看在眼里，便是最显而易见的“势”。
李砍缓缓降下脚步，哪怕是非凡的体魄和握固之术留存气力，数百里的路一口气跑完也让他隐隐有脱力之感。
可他的精气神，却从未有过的高亢。
望着这堵贯通左右视野之极的十丈高墙，依旧如第一次来的皇城脚下那样令他震撼。
可此刻李砍已经奠定心头的道与足下要行的路，这墙，似乎又显得不再高大。
“我今日治法，当以势为先，以势为根。夫势者，名一而变无数者也！贤不足以服不肖，而势位足以屈贤矣。”
嗡——
【敬贺简主破得——律道天阶，法家二命之境：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