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短一长的震动又来了。
这次更清楚。
从地下传来的。我站在原地没动,剑还在手里。雷猛也没起身,但他左手慢慢移到腰后,那里藏了枚铁蒺藜,是他最后能用的暗器。
风卷着沙,在地上划出几道细线。
他忽然动了。
不是冲我们来,也不是离开。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刚才那神秘人倒下的地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血,又抬起脚,碾了下地上的符灰。
然后他弯腰,从血泊里捡起一片黑色晶片。
那东西还在闪,像是没完全失效。
他拿在手里看了两秒,突然捏碎。
咔的一声,晶片化成粉末,随风飘走。
我瞳孔一缩。
那是他们的联络物。能激活阵法,也能传讯。他当着我们的面毁了它,等于断了对方的后路。
这是宣战。
他不是只想赶人走。
他是要让那群人知道——我来了。
我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我们。这次站的位置没变,但气势变了。不再是刚才那种冷淡的旁观者,而是像一把出了鞘的刀。
他看着我,声音比之前低:“你们不该来这条街。”
我没答。
他说完也不再多说,只是站着,像在等我们回应。
雷猛喘着气,低声骂了一句。
我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放下剑。
他知道我们知道得太多了。
所以他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灭口,要么带我们走。
但他两个都没选。
他就这么站着,风掀起他一角衣摆,露出那块残玉佩。
三短一长的震动又来了。
这次更清楚。
从地下传来的。
面具修士忽然抬手,指向东边废塔方向。
“巡守刚过去。”
我猛地抬头。
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连风都停了。可他说得那么肯定,就像亲眼看见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能感应到他们的步伐。”他声音干涩,“你们想找钥匙,就得跟上他们。再晚,门就关了。”
雷猛眼神一亮,看向我。
我没动。残碑熔炉在丹田深处微微发烫,不是警兆,是种奇怪的共鸣,像是磁石靠近铁块。
这玩意儿从来不会对谁有反应。
可现在它在跳。
我盯着他面具缝隙,想看出点什么。但他站得笔直,连呼吸节奏都没乱。
“你说你和他们有仇?”我再问。
他静了两息,才开口:“帮你们,等于帮自己。”
这话和刚才一模一样。
我眯起眼。重复的话,往往藏着漏洞。但他要是想骗我们,没必要在这时候露面,更不会当着我们面毁掉晶片。
雷猛咬牙撑起身子:“老陈,咱们不能在这等死。巡守手里真有钥匙线索,值得一搏。”
我回头看他。他右臂的法器链彻底废了,工具包还在冒烟。他脸色发白,额头全是汗,可眼睛还是亮的。
我知道他在赌。
我也在赌。
但我只能信一次。
我缓缓收剑入鞘,动作很慢。剑胚贴着皮袍滑进去时发出沙沙声。我一手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悄悄运转残碑熔炉,把刚才战斗残留的灵力余韵煨进去,炼出一丝源炁补进经脉。
这点量不多,但至少能让我不倒。
“好。”我说,“我们跟你走——但你若敢耍花样,我不介意让你也躺下。”
他不动,只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迈步前行。
三人成列而行。我走在中间,一边注意前方背影,一边留意脚下地面。雷猛落后半步,左手仍握着铁蒺藜,目光锁住那人的后脑勺。
面具修士脚步极稳,穿行于断墙残柱之间,像是早就走过无数遍。他不回头看,也不说话,每一步都踩在实处,连落脚点都挑得精准。
越往前,地形越怪。
原本笔直的街巷忽然弯折九十度,墙面浮现出古老符文,一闪即逝。脚下石板时而下沉,发出空洞回响。头顶天空也不是真实的天穹,而是一片流动的虚影,映照着无数交错的街景,像镜子拼出来的迷宫。
约半炷香后,震动停了。
四野寂静。
面具修士停下。
“人呢?”雷猛低声问。
“不见了。”他语气平淡,却透出一丝迟疑。
我立刻环顾四周。方才还能感知到金丹期威压残留的气息,如今竟荡然无存。
我猛然抬头,发现头顶那片虚影开始扭曲,街景不断重组,仿佛整个空间都在缓慢移动。
“这地方……会吞方向。”我喃喃道。
残碑熔炉忽地一跳,青火微闪,似有所感。
但我没有轻举妄动。
我现在最怕的不是迷路。
是身边这个不肯摘下面具的人。
三人伫立原地,谁也不说话。
风停了。
沙尘悬在空中。
面具修士终于转身,面向我们。他站的位置没变,但姿势变了。左肩衣服破口处渗出血迹,颜色比刚才深了。
旧伤裂了。
他不是全盛状态。
“现在怎么办?”雷猛问。
“等。”他说。
“等什么?”
“信号。”
“谁的信号?”
他没答。
我盯着他。他面具缝隙里看不出眼神,但他看的方向,是我丹田位置。
那一瞬,残碑熔炉又是一烫。
我心头一震。
他能感觉到?
不可能。这熔炉藏在我体内,连我自己都是靠内视才能看见。外人别说感应,连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可他刚才的视线,分明就是冲着它去的。
“你到底是谁?”我问。
他沉默。
“你感应到什么了?”我再问。
他终于开口:“你体内的东西……和他们用的不一样。”
我一愣。
“什么他们?”
“那个组织。”他说,“他们靠晶片传讯,靠符阵控人。你是活的,他们是死的。”
我没接话。
他说的“活的”,是指我的残碑熔炉?
可他怎么知道它是活的?
雷猛靠在断墙上,喘着气:“前辈,您既然知道巡守去向,为何现在找不到了?”
“因为这里不是普通古墟。”他说,“是活的遗迹。它会改道,会藏人,会吃掉走错路的。”
“所以巡守也不见了?”
“他们被吞了。”
“被谁?”
“地。”
我皱眉。
脚下石板突然传来轻微震动。
不是三短一长。
是一种新的节奏。
一下,停,两下。
面具修士猛地抬头,看向左侧高墙。
墙上一道裂缝正在缓缓闭合,像是有生命在愈合伤口。
“走。”他说。
“往哪走?”
“跟着新节奏。”
“凭什么信你?”
“你不信也得走。”他声音冷下来,“再留三息,这街就会塌。”
我没动。
雷猛却已经撑着墙站起来:“老陈,信他一次。”
我盯着面具修士。他站得笔直,左肩血迹在扩大。他不是在演。
我点头。
三人立即转向左侧窄巷。巷子极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湿滑,布满苔藓。地面石板凹凸不平,每一步都得小心。
走不到十步,身后传来轰隆声。
回头一看,刚才站的地方整条街巷塌陷下去,砖石如泥浆般沉入地底,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后背一凉。
如果不是他提醒,我们现在已经埋在里面。
“你早知道会这样?”我问。
“猜的。”他说。
我不信。
他太准了。
不只是准,是熟悉。
这地方对他来说,不像陌生险境,倒像是回家。
我们继续前行。巷子越走越深,光线越来越暗。头顶虚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生物荧光,从墙缝里渗出来,泛着幽绿。
地面震动频率变了。
变成两短一长。
面具修士脚步一顿。
“他们换了信号。”他说。
“谁?”
“巡守。”
“他们还活着?”
“不一定。但信号还在动。”
“你能跟上?”
“能。”
“为什么你能感应到这些?”
他没答。
我正要再问,脚下石板突然下陷。
我立刻跃起,雷猛也被我一把拽住。面具修士站在原地没动,任由石板塌落,整个人往下坠。
我以为他要掉进深渊。
但他一只手搭在墙上,借力翻上,落在我们前方五步远。
“别停。”他说。
我们继续走。
又过片刻,前方出现岔路。三条巷子并列,分别通向不同方向。地面震动同时从三个方向传来,节奏各不相同。
我停下。
雷猛也停下。
面具修士站在中央,不动。
“哪个方向?”我问。
他没回答。
他抬起手,摸了下腰侧那块残玉佩。
缺角处露出的“玄”字边,在荧光下泛着微光。
他盯着三条巷子,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也不知道该往哪走。
但他忽然抬脚,走向左边那条。
“走这边。”他说。
我和雷猛对视一眼。
我没有动。
残碑熔炉在丹田深处轻轻跳了一下。
不是警兆。
是吸引。
就像闻到食物的野兽。
我盯着那条巷子深处,黑得看不见尽头。
然后我迈步跟上。
雷猛也跟上来。
三人再次成列而行。
巷子越来越窄。
墙壁开始渗水。
头顶传来滴水声。
一滴。
两滴。
第三滴落下时,砸在我额头上。
温的。
我伸手一抹。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