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第一监狱的铁窗,把秋阳切割成一块块冰冷的光斑,落在季鸿远花白的发顶。他佝偻着背,双手握着沉重的铁锹,在碎石场里一下下铲着石料,动作缓慢却均匀,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年了,自从被判处无期徒刑,这个曾经在全省呼风唤雨的前省发改委主任,就成了清河监狱男性重刑犯监区里最“安分”的囚徒。
没人见过他发脾气,也没人见过他与人争执,哪怕同监舍的亡命徒故意挑衅,他也只是低着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的阴鸷,让挑衅者莫名发怵。只有季鸿远自己知道,这副逆来顺受的皮囊下,那颗被权力与仇恨炙烤的心,从未冷却过。
休息哨声响起,犯人们蜂拥着涌向饮水处,季鸿远却刻意落在后面。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目光看似散漫地扫过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手指在裤兜里无意识地画着。一年来,每个劳动间隙,每个放风时刻,他都在做这件事——观察。监控的角度、换班的时间、巡逻的路线,甚至哪个摄像头存在盲区,哪个时间段狱警注意力最不集中,都被他悄悄记在心里,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张精密的路线图。
“季鸿远,发什么呆呢?”一个粗哑的声音传来,是同监舍的狱友王三,因抢劫罪被判十五年。季鸿远抬眼,脸上堆起谦卑的笑:“老毛病了,腰不好,歇会儿。”王三撇撇嘴,啐了口唾沫:“都这地步了,还端着当官的架子,有意思吗?”季鸿远不接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签过无数项目文件,调拨过数以亿计的资金,如今却只能握着铁锹,布满老茧和裂口。可他眼底的光,却比铁锹的刃口还要锐利。
他清楚,监狱不是终点,只是暂时的蛰伏。他不甘心就这样在铁窗后度过余生,那些扳倒他的人,陈谨、孙阳,还有那个知道太多秘密的林晓,都得付出代价。而要实现这一切,第一步就是离开这里。可仅凭他一己之力,难如登天,他需要一个内应,一个能打通监狱内外的人。
放风结束,犯人们排队领取生活用品。季鸿远走到发放窗口前,接过牙膏和肥皂,目光落在值班狱警郑奎身上。郑奎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沧桑,看犯人的眼神总是带着几分麻木。他在清河监狱干了三十年,从年轻干警熬到即将退休,却依旧只是个普通狱警,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
季鸿远心里一动,这正是他要找的人。
“郑警官,”他递回空饭盒时,特意放慢了语速,声音压得很低,“您这袖口的纽扣松了,小心刮着。”郑奎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袖口,果然有颗纽扣摇摇欲坠。他抬眼看向季鸿远,这个曾经的高官,如今虽穿着囚服,却依旧难掩骨子里的气派。
“多谢。”郑奎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季鸿远笑了笑,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笔身黝黑,带着岁月的包浆,看起来颇有年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算是个念想。”他把钢笔悄悄塞到郑奎手里,“您帮我看看,能不能找人修修笔尖,在里面写写字,也能打发时间。”
郑奎的手一沉,指尖触到笔身的分量,心里咯噔一下。他在监狱待了三十年,什么样的猫腻没见过?这支钢笔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季鸿远却按住了他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郑警官,我知道您快退休了,一辈子兢兢业业,不容易。我季鸿远虽然落了难,但外面的朋友还在,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郑奎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抬眼看向季鸿远,对方的眼神深邃,像一口古井,藏着他看不懂的算计和资源。三十年的压抑,三十年的不甘,在这一刻被撩拨得蠢蠢欲动。他知道这支钢笔里藏着什么,或许是金条,或许是更贵重的东西。可一旦收下,就等于和这个重刑犯绑在了一起,风险之大,他比谁都清楚。
“季鸿远,你这是什么意思?”郑奎的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看见。
“没什么意思,”季鸿远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是想请郑警官帮个小忙。我在里面待得久了,想知道外面一些老朋友的近况,也想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当然,不会让您白帮忙,您往后的日子,我会让朋友多关照。”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郑奎的软肋。他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盼着退休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微薄的退休金,根本不够支撑他那生病的老伴和待业的儿子。季鸿远的话,像一个诱惑的陷阱,让他既恐惧又向往。
他握着钢笔的手微微颤抖,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又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他看着季鸿远那双看似平静却暗藏锋芒的眼睛,心里天人交战。拒绝,就能平安退休,却要继续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接受,或许能得到一笔可观的好处,却要冒着身败名裂、甚至牢狱之灾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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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鸿远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笃定,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知道,像郑奎这样的人,一辈子循规蹈矩,却始终得不到想要的,内心的贪婪只是被压抑着,只要给一个合适的契机,就会彻底爆发。
郑奎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钢笔悄悄塞进了口袋,手指紧紧攥着,仿佛握住了改变命运的筹码。他抬起头,避开季鸿远的目光,声音压低到几乎听不见:“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季鸿远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成功了。“多谢郑警官。”他微微颔首,转身融入排队的犯人中,背影依旧佝偻,却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
回到监舍,季鸿远躺在硬板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那张监狱的路线图愈发清晰,而郑奎的身影,也被他纳入了计划之中。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凶险。但他别无选择,权力的滋味一旦尝过,就再也戒不掉,而复仇的火焰,早已在他心底燎原。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名字:陈谨、孙阳、林晓。这三个人,是他噩梦的始作俑者,也是他复仇计划的核心目标。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走出这铁窗,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而此刻,监舍外的走廊里,郑奎正躲在洗手间里,小心翼翼地拧开钢笔的笔帽。果然,里面藏着一小块金灿灿的金条,分量十足。他的心跳再次加速,看着金条在灯光下闪烁的光芒,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贪婪、恐惧、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把金条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却又像是握住了一把即将引爆的炸弹。他知道,从收下这支钢笔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和季鸿远,已经被这根小小的金条,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清河监狱的夜,格外安静,只有铁窗棂外的风声,呜咽着穿过黑暗。季鸿远在睡梦中,嘴角依旧挂着那抹阴鸷的笑意,而郑奎的宿舍里,灯光亮了一夜,映照着一个男人在贪婪与恐惧中挣扎的身影。
一场围绕着越狱、复仇与权力的博弈,在这冰冷的铁窗之后,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一切,都始于一支藏着金条的钢笔,和两个各怀鬼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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