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监狱的会见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尘土气息,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铁窗隔开的两张木桌对面,陈谨看着玻璃后的林晓,忽然觉得时光像被揉皱的纸,再也展不平当初的模样。
林晓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许多,囚服洗得发白,贴在他单薄的肩上,曾经架着金丝眼镜的儒雅模样,如今只剩下眼底化不开的灰败。他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木纹,直到陈谨的声音打破沉默,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撞上恩师那双依旧锐利的眼睛,又慌忙躲开。
“我来,不是要审你。”陈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重量,“是有件事,觉得该让你知道。”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折叠的报纸,隔着玻璃推了过去,“清河新区的案子,你应该听说了吧?和当年的滨海新区,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晓的手指碰到报纸,指尖微微颤抖。头版的标题赫然写着“督导组遭恶意抹黑,新区腐败疑云再起”,旁边配着清河新区违规占地的照片,黄土裸露的空地边缘,几间破败的民房孤零零地立着,像极了当年澄江县被矿场包围的村落。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吴亦天他不是已经进去了吗?”
“进去的是吴亦天,没进去的,是他背后的人。”陈谨的目光紧紧锁住林晓,“季鸿远,你应该记得这个名字。”
“季季书记?”林晓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他慌忙抬手扶住,眼神里满是震惊,随即又被更深的慌乱取代,“他他怎么会和清河的案子有关?”
“怎么无关?”陈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当年你以为是吴亦天拉你下水,可你有没有想过,吴亦天背后,一直有季鸿远在操盘?滨海新区的项目审批、矿权转让的默许文件、甚至你弟弟账户里的三百万,每一步都有他的影子。”
林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那年他刚调任新区,吴亦天带着他去见季鸿远,那位省级高官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有为,要敢闯敢干”,语气里的暗示像一张无形的网,他当时只觉得是领导器重,如今想来,竟是早已布好的陷阱。还有那次在吴亦天的办公室,他无意间撞见吴亦天和季鸿远密谈,桌上放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吴亦天看到他进来,慌忙合上,季鸿远却笑着说“都是为了地方发展,小林是自己人,不用避讳”,现在想来,那份文件里藏着的,恐怕就是能将所有人都拖下水的秘密。
“他他现在还在害人?”林晓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那些村民清河的村民,也像当年澄江的李娟他们一样,没地方说理吗?”
“说理?”陈谨轻轻叹了口气,“举报的工程师被人控制,知情的村民不敢说话,我们的督导组刚到清河,就被人散布谣言,说我们滥用职权、打压地方干部。季鸿远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把他扳倒,还会有更多人像你一样,一步步掉进深渊,也会有更多百姓,失去自己的家园。”
林晓的头埋得越来越低,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监狱的白炽灯刺眼地亮着,将他脸上的泪痕照得一清二楚。他想起当年陈谨教他的“民生监督手册”,想起自己在澄江县立下的“要为百姓做主”的誓言,想起李娟那些人期盼的眼神,再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想起那些被克扣的补偿款、被污染的土地,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我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那些百姓。”他哽咽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报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如果当初我能守住底线,如果当初我能多想想您的教诲,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陈谨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原则性的坚定,“但你还有机会,为那些受害者做点什么。林晓,你老实告诉我,当年你撞见吴亦天和季鸿远密谈,看到那份文件了吗?那份文件里,到底写了什么?”
林晓的身体一僵,沉默在会见室里蔓延开来,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在叩问着他的良知。他知道,那份文件是季鸿远的命脉,也是扳倒他的关键。可一旦说出来,会不会牵连更多人?会不会让自己的处境更艰难?可转念一想,季鸿远至今仍在逍遥法外,仍在利用权力欺压百姓,而自己,却因为一时的糊涂,毁了自己的人生,也辜负了所有人的信任。
“我我看到了一部分。”林晓抬起头,眼底的慌乱渐渐被决绝取代,“那是一份秘密协议,吴亦天和季鸿远签的,里面涉及一笔巨额资金,说是‘新区发展专项资金’,但实际上,是他们用来转移赃款的幌子。”
陈谨的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多少钱?资金流向哪里了?”
“具体的金额我没看清,只记得上面有个‘5’,后面跟着好几个零。”林晓努力回忆着,眉头紧紧皱起,“吴亦天当时说,这笔钱要‘走出去’,我那时候不懂什么意思,现在想来,应该是转移到海外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还记得,吴亦天说过,这份协议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放着’,他提到了一处房产,好像是在滨海老城区的一个老小区里,是他早年买的,没登记在自己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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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谨立刻拿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关键信息,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外清晰。“老城区哪个小区?你还记得具体地址吗?”
“小区名字叫‘惠民小区’,具体门牌号我记不清了,只知道是顶楼的一套房子,户型很小。”林晓的眼神里满是急切,“吴亦天说,那房子是他一个远房亲戚的名字,其实一直是空着的,专门用来放一些‘不方便放在办公室’的东西。”
陈谨合上笔记本,看着林晓,目光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眼前这个曾经的得意门生,如今沦为阶下囚,却在良知的驱使下,说出了关键线索。他知道,林晓的内心,从未完全泯灭那份初心,只是被欲望和懦弱暂时遮蔽了。
“谢谢你。”陈谨的声音很真诚,“不管你曾经犯了多大的错,现在能说出这些,就是在为自己赎罪,也是在为那些受害者讨公道。”
林晓的头又低了下去,泪水再次涌了上来:“陈书记,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季鸿远这样的人逍遥法外了。如果如果还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
陈谨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走到会见室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林晓:“好好改造,记住,真正的救赎,不是逃避过去,而是面对自己的错误,尽自己所能弥补。”
林晓重重地点头,看着陈谨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铁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脚下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像他此刻既灰暗又有了一丝光亮的人生。
离开监狱,陈谨立刻给孙阳打了电话,让他带人立刻前往滨海老城区的惠民小区,搜查那套顶楼的房子。“一定要仔细,尤其是墙壁、地板这些容易藏匿东西的地方,重点找一份吴亦天和季鸿远签订的秘密协议。”
“明白陈书记,我们马上出发!”孙阳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督导组在清河受阻多日,终于有了突破性的线索。
陈谨挂了电话,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情却依旧沉重。季鸿远的势力远比想象中庞大,这份协议是否还在?即使找到了,又能不能成为扳倒他的铁证?还有那笔巨额资金,能不能顺利追回来?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丝毫不敢放松。
傍晚时分,孙阳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失落:“陈书记,我们找到那套房子了,确实是吴亦天早年以远房亲戚的名义买的,但这套房子在半年前已经过户了,现在的房主,是季鸿远的一个远房侄女。”
“过户了?”陈谨的眉头紧紧皱起,“季鸿远果然早有准备。那房子里有没有找到什么?”
“我们仔细搜查了一遍,房子是空的,家具都被搬走了,看起来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孙阳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们在卧室的墙壁夹层里,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份残缺的文件,像是被人撕过,只剩下最后几页。”
“立刻把文件发过来!”陈谨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几分钟后,孙阳将文件的照片发了过来。陈谨放大照片,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虽然只有几页,但上面的关键信息足以让他心头一震。文件上清晰地写着“资金转移协议”,甲方是季鸿远,乙方是吴亦天,金额一栏赫然写着“人民币伍仟万元整”,资金流向标注着“转入海外匿名账户”,落款日期正是林晓刚调任新区的时候。虽然关键的账户信息被撕掉了,但这份残缺的文件,已经足以证明季鸿远和吴亦天之间的非法交易。
陈谨看着照片,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击着。季鸿远以为过户了房子、清理了现场就能高枕无忧,却没想到吴亦天会把这份协议藏在墙壁夹层里,更没想到林晓会记得这个地方。这或许就是天意,是那些被欺压的百姓不该被辜负,是正义不该被埋没。
“孙阳,立刻联系海关和国际刑警,根据这份文件的线索,追查这笔五千万资金的海外流向。”陈谨的声音坚定,“另外,密切关注季鸿远的动向,他知道我们找到了文件,肯定会有所动作。”
“收到!”孙阳的声音里充满了干劲。
挂了电话,陈谨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远处的城市灯火初上,星星点点的光芒照亮了夜空,却照不进那些隐藏在权力阴影下的角落。但他知道,只要坚守初心,只要不放弃追查,再多的黑暗,也终将被正义的光芒驱散。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顺着这条线索,一步步挖出季鸿远的罪证,让那些被辜负的百姓,真正得到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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