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两盏,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夜色,将斑驳的墙皮照得像块浸了水的脏抹布。孙阳后背抵着冰冷的砖墙,胸口剧烈起伏,右手死死攥着手机——那里面存着赵坤亲口承认向季鸿远行贿的录音,是能捅破这层腐败窗户纸的尖刀。
围堵他的三个男人,穿着黑色夹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钉子,一下下剜在孙阳身上。为首的那个,左手腕上戴着块和赵坤同款的江诗丹顿,指尖夹着的烟卷明灭不定,烟雾飘到孙阳眼前,呛得他忍不住咳嗽。
“孙科长,”男人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把手机交出来,我们不为难你。赵局长说了,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犯不着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搭进去。”
孙阳咬着牙,手背青筋暴起。他刚才假意应承赵坤的“合作邀请”,在包厢里偷偷录下关键对话,出门时就觉出不对劲。果不其然,刚拐进这条僻静的巷子,就被这伙人截住了。他心里清楚,今天这手机要是交出去,不仅之前的努力全白费,赵坤那边只会更肆无忌惮,清河新区那些失地农民的冤屈,怕是永无昭雪之日。
“手机在我这儿,有本事就来拿。”孙阳的声音有点发颤,却透着股不肯认输的倔劲。他悄悄摸向裤兜里的备用手机,那是陈谨特意给他配的,只要按下侧面的紧急呼叫键,督导组的人五分钟就能赶到。
为首的男人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冲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上前一步,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孙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贴在皮肤上,又凉又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刺破了浓重的夜色。
“都别动!”
一声厉喝,掷地有声。
孙阳下意识地眯起眼,只见七八名身着便衣的人快步冲了进来,动作利落得像训练有素的猎手。他们二话不说,迅速将那三个围堵孙阳的男人控制住,反剪双手的动作干脆利落,没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
为首的便衣三十多岁,国字脸,眼神锐利,他走到孙阳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沉声问道:“你是省纪委督导组的孙阳?”
孙阳愣了愣,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警觉起来:“你们是谁?”
“我们是省纪委秘密观察组的。”国字脸男人言简意赅,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三个男人,又补充了一句,“赵坤的人,盯你很久了。”
孙阳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他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国字脸男人没回答,只是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季鸿远势力庞大,小心行事。字迹遒劲有力,像是用钢笔写的,墨迹还带着点微湿的痕迹。
“陈主任知道你们的存在吗?”孙阳追问。他跟着陈谨办案这么久,从没听说过什么“秘密观察组”,这名号听着就透着几分神秘。
国字脸男人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不该问的别问。我们的任务,和你们一样。”说完,他挥了挥手,手下人立刻押着那三个男人,快步消失在巷子深处。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前后不过五分钟。巷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孙阳和满地的烟头,还有那两盏忽明忽暗的路灯。
孙阳握着那张纸条,手心微微出汗。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心里疑窦丛生。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是陈谨暗中安排的后手,还是真的如他们所说,是独立的秘密观察组?如果是后者,那他们的背后,又站着谁?
他不敢多想,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陈谨的电话。
电话那头,陈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显然是刚忙完手头的工作。孙阳来不及喘口气,语速飞快地把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包括那伙便衣的出现,还有那张神秘的纸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陈谨低沉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立刻回督导组驻地,我等你。”
孙阳打车回到驻地时,已是深夜十一点。陈谨的办公室还亮着灯,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在漆黑的夜色里,像一盏温暖的灯塔。
推开门,陈谨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捏着一份文件,眉头紧锁。看到孙阳进来,他放下文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孙阳坐下,把那张纸条递给陈谨,又把刚才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连那个为首便衣的表情和语气,都描述得丝毫不差。
陈谨拿起纸条,眯着眼看了半天,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眼神深邃。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孙阳都有些坐立不安了,才缓缓开口:“秘密观察组省纪委根本没有这个编制。”
孙阳的心猛地一沉:“那他们”
“不好说。”陈谨打断他的话,语气凝重,“有可能是省里某位领导的暗线,也有可能是季鸿远的对立面,想借我们的手,扳倒季鸿远。”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孙阳,“不管他们是谁,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知道我们的行动,也知道季鸿远的底细。”
,!
孙阳点了点头,心里的疑惑却更深了。他想起刚才那伙便衣利落的身手,还有那句“我们的任务,和你们一样”,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赵坤的录音还在吗?”陈谨突然问。
孙阳连忙点头,掏出手机:“在,我藏得很隐蔽,他们没搜到。”他点开录音,赵坤那油腻的声音立刻在办公室里响起,清晰地承认了自己受季鸿远指使,违规审批清河新区的土地项目,还收受了巨额贿赂。
陈谨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的寒光越来越盛。等录音放完,他缓缓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这个录音,足够申请对赵坤的留置措施了。”陈谨的声音很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孙阳,你立刻整理材料,明天一早,我们就向省纪委正式提交申请。”
孙阳应了一声,正要起身,陈谨却叫住了他:“等等。”
他看着孙阳,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担忧:“今天这事,是个教训。以后再单独行动,一定要提前报备,知道吗?你是督导组的骨干,不能出事。”
孙阳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陈主任。”
他能听出陈谨话里的关心,那不是上级对下级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叮嘱。跟着陈谨办案这么久,他早就把这位头发花白的老纪检当成了自己的导师,甚至是长辈。
孙阳转身去整理材料,陈谨则重新拿起那张纸条,盯着上面的字,久久不语。窗外的夜色更浓了,风刮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正暗中窥视着这间亮着灯的办公室。
第二天一早,督导组的留置申请刚提交上去,清河市的网络上就炸开了锅。
一篇标题为《省督导组滥用职权,无端打压地方干部,阻碍清河新区发展》的文章,在各大论坛和社交媒体上疯狂传播。文章里添油加醋地描述了督导组“强行介入”新区项目,“威胁”企业负责人,还煞有介事地配上了几张模糊的照片——照片里,孙阳正和赵坤在包厢里谈话,角度刁钻,看起来像是在“密谋”什么。
紧接着,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有人说督导组是来“捞好处”的,有人说陈谨是为了给自己的新书造势,还有人说这是“派系斗争”,督导组是来“清理门户”的。
短短半天时间,舆情就发酵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清河市纪委的电话被打爆了,不少市民甚至跑到市政府门口请愿,要求“彻查督导组”,“还赵局长一个清白”。
陈谨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脸色铁青。他捏着鼠标的手指微微发抖,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这帮人,真是不择手段!”陈谨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为了保住赵坤,保住季鸿远这条线,竟然敢公然造谣,煽动民意!”
孙阳站在一旁,脸色也很难看。他没想到,自己昨天刚录下赵坤的罪证,今天就被人反咬一口。那些照片明显是被人刻意抓拍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陈主任,现在怎么办?”孙阳问,语气里带着几分焦急。舆情发酵得这么快,如果不及时澄清,不仅会影响对赵坤的留置,甚至会动摇督导组的根基。
陈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慌什么?”陈谨的声音沉稳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孙阳,“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越是跳脚,就说明越是心虚。”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通知下去,第一,把赵坤的录音证据,整理成文字版,报给省纪委和清河市委,请求他们公开回应;第二,让李娟联系清河新区的失地农民,让他们站出来,说出真相;第三,我们继续按原计划行事,申请留置赵坤的程序,不能停!”
孙阳看着陈谨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他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陈谨一个人。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张写着“季鸿远势力庞大,小心行事”的纸条,紧紧攥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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